花鸟莫深愁

落地的麦子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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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这条是为了预防哪天哪边炸了一个找不到你们)

【脑洞合集】【九三年】星星变奏曲

承接之前巴别塔(1)的文学/社/团au。本质上是关于九三年的一系列脑洞if。上一回的养鲨暖暖if我是以游戏攻略的形式写的,这一回我打算把这一串故事安放在西老师和郭文的对话之中,在两人的对话中九三年的原本剧情被不断切断,翻转,改写和重构,一句新思路,一个新手势,又可能造成更多的新故事,于是这堆段子就成了一组变奏曲,他们有不同的结局,背景和主题,但相同的也许不仅仅是主人公的名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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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尽管破坏、毁灭、戕害、杀戮,夏天依然是夏天,百合花依然是百合花,星辰依然是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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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文面前的桌上散乱地堆着他的手稿,他已经给他的老师念过好几篇,无一例外地遭到了否决。西穆尔登面前整齐地叠着几张纸,郭文每念完一张,就把手里的纸页递给他。他猜想自己今天也许多少有些打击了郭文的自信心,于是一面听着,一面顺手把失意的青年散在桌上的稿纸拢到面前来折好。


    他的学生总是不忍心与自己的作品完全分离。他宁可呆在里面,冒着消解文学性的风险,也要试图在最后一页纸上留下一点晨曦的暖意。他想与他的故事达成和解,正如他笔下的人物总试图驯服并爱上自己的命运。西穆尔登对此不置可否,但又莫名有点羡慕。年轻人丰沛的感情和无穷无尽的想象力令他想起自己的过去。那时候,西穆尔登埋首书卷,学习着艰涩的拉丁文和式微的希腊语,也仿佛感受到那些被崇高美化了的生死真实可感地在他的脉管里翻涌。


    “继续念吧。”他抬起头看了看犹豫不决的学生,严肃的神色缓和下来。他永远想不到郭文还能创造出多少个他绝不会去构思的情节,所以西穆尔登根据郭文的叙述随时在心中构建的场景不是清澈透明,像他对自己的作品那样的熟悉,而是雾蒙蒙的,模模糊糊,笼罩着一丝未知的迷雾,即使有时候有点歪歪扭扭,天真而稚拙,也不失有一种令人喜爱的气息。西穆尔登几乎是笑了。


    郭文被西穆尔登的这一笑所鼓励,开始念起自己的下一个剧本,一出重写的《九三年》。他念着念着,渐渐入了戏,西穆尔登则像是进入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神游状态。郭文念台词的时候喜欢加上各种手势,情绪激动处,恍如与他的人物一同置身当年的沸腾,西穆尔登呢,仿佛是从此岸接受了邀请,踏入一个镜中国度,他尽力触碰与审视着属于郭文的这个自备自足的虚构世界。


    “要是他当年真的站在那个地方慷慨陈词,我一定会坐在对面听,隔着一把椅子,一种意志,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总之足以把我又置身无数声浪之中,又与他们相分隔开。”他不由得这样想。


    唯一相同的是,此时此刻,他们仿佛都已不再是郭文和西穆尔登,只是另两个名字恰好也是郭文和西穆尔登的人。郭文很乐意同他的新身份融为一体,西穆尔登则出神地与自己的镜像互相凝视。




1,死得其所的故事


    朗德纳克侯爵在最后一个孩子脸上亲了亲,把它递到那双升起在十来双手之上的沾着血和泥的手中:那是拉杜中士的手。在那做母亲的蹲在那里又哭又笑,拉杜中士情不自胜,出于乡下人的积习跪下来画十字的时候,朗德纳克仿佛对这些一无所闻似的,他快速地对围在塔楼下面的兵士布置做了一番扫视。他犹豫了片刻,正当他要上前一步,踏上这架即将同时成为他的救命符和判决书的长梯之时,图书室的横梁被火烧得圮折下来,把室内唯一的逃生窗口挡了个严实。于是至少是在窗外的人看来,朗德纳克放弃了逃生。他扔掉手里的钥匙,安静地垂下眼睑,高傲地睨视着窗外。他没有看见郭文,也没注意到西穆尔登。他一步步向后退去,直到消失在烟火之中。


    小桥堡的火在当天就被扑灭了。纵使西穆尔登和郭文百般搜寻,竟始终无法确认在小桥堡清理出的尸首当中究竟有没有这共/和/国的首犯,后来也没有人见过他。有人说在夏莱特的某夫人那里见过老头儿的临终涂油礼,有人说他死在科布伦茨。朗德纳克化成了一股烟,他消失了,消失,某种程度上也就是死,作为符号而溢出其本身之外的那部分之死。共/和/国依旧悬赏他的脑袋,只是不再作为下一个王权的永恒罪恶之象征,而仅和其它逃亡的贵胄相等。


   郭文不是没有设想过他某一天与叔祖重逢的场景,他是会坚持把他送上断头台,还是孤注一掷,把他藏在影壁里。不过他没有机会面对这样的抉择时刻,因为年底他就战死在莱茵河畔。西穆尔登为他收葬后,一度脱离了主教宫,他在家乡布里涅住了相当长的时间,直到第二年初夏。回到巴黎不久他就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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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故事在朗德纳克消失在烟火中的时候就变得糟糕了。”西穆尔登说。“用中断的时空来掩盖剧情逻辑的戏剧化和仓促,并在无足轻重的小处留下伪装的开放文本——你为什么要提到老侯爵含糊不清的结局?”


    “朗德纳克一日还是旺代首领,就一日仍是我们中的陌生人。”


    “你不想让他死。”


    “至少死之前,他终于能回到人当中来,与他代表的那种魔鬼形象割裂开来。”


    “‘在对付祖国的敌人时,这几乎永远是一种罪恶’。”西穆尔登也引了几句原文,有意和他的学生相对。他站起来踱了几步,独自思忖了片刻,又笑起来——郭文的那点小心思,至少是在西穆尔登自己以为,显然是昭然若揭了:“你不想让前子爵作为革//命原/则的罪人而死去。干脆说,你不愿看到普遍公/意的牧歌建立在他的鲜血之上。”


    “这一点我同特派员西穆尔登一样。”


    “西穆尔登投向死神的怀抱,也就同时投向了郭文的理想。他终于承认他爱郭文超过了他的救世热忱,于是这一举动本身反抗了为郭文定罪的原则。”


    “而我做的更多。我把指挥官郭文的罪转移到自己身上来了。”


    “你改写朗德纳克的结局,也就是为了一道改写另外两人的命运?”


    “我想让他们死得其所。”


    “唉,唉,我的孩子。死得其所,多么优美的愿望!你真是自然美学的好信徒。”西穆尔登轻轻摇摇头。“但是呢,苏格拉底是写不出索福克勒斯的诗行来的。”




    西穆尔登拿出支笔来,把关于朗德纳克的段落悉数划掉。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自己的举动,不然在那年青人的耳中,那笔尖划过纸面的声响恐怕不啻于委婉的斥责了。“起码要对朗德纳克的退场换一个更合理的方式。”


    “那就干脆把朗德纳克撤下舞台。”


    “得了,你就承认了吧,你根本一开始就在想着怎么让这对师生换个命运。可是换了个命运,冲突就不复存在,故事即不复成立:悲剧性的彰显永远来自‘意外’,来自日常逻辑的断离和撕裂。”他想了想,补充道:“你要温和,我要激烈。你喜欢朝霞,我喜欢陡崖。一出戏剧,如果不是开始于俄狄浦斯眼前迷雾的骤然祛除,开始于普罗米修斯的痛呼,开始于俄瑞斯忒斯嘴角的泡沫……”西穆尔登顿住了片刻,干脆接着话头说下去,“就像这样。慷慨激昂的人突然住了嘴,没有人逼迫他这样做,但他意识到,从他开始意识到的这一刻起,他过去信以为真,赖以为生的一切都不存在了,而他还得再说下去,所有人都在等着他说下去。”


    西穆尔登方才是在想《九三年》。《九三年》的结局当然符合他的审美,但不知为何,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有几秒钟想要同意郭文的观点。郭文含笑仰面看着他的老师,随即微微颔首。他的思绪又不知飞到哪去了。


    “……也可能有全然无事发生。”郭文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说说看。”西穆尔登坐回他的椅子里。他不觉得年轻人能说的多清楚。这一个和那一个一样喜欢做梦。




    于是郭文念了一串有些相似的故事。很难把这些零零碎碎,互相穿插的故事完全区分开,这倒不是因为郭文玩了什么文字迷宫的游戏,而是西穆尔登常常在他念到一半的时候打断他。有时候,郭文自己刚说出一句,又立刻觉得不妥,于是信口改出新的情节。另些时候,西穆尔登,尽管自己没意识到,也情不自禁地参与到故事的改写中去。


    故事就这样一遍遍地从开头,有时从中间的某个段落重新开始,奔向听者和说者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到来的停顿处。停下来之后,他们就在此小憩片刻,对剧情作出修正和补充,然后继续向前奔去,或者回到原点。连西穆尔登都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形式极其有趣,有时甚至能让他感受到与他的学生同样的所谓入戏的紧张感。




2,无可奈何的故事


    在这些故事中,郭文可能压根儿没有在旺代碰上西穆尔登,或者西穆尔登不曾接受任命离开巴黎。直到胜利女神离开了他的宠儿,在战局到达残酷的顶点时,战败的前贵族指挥官才在巴黎的法//庭上与他的老师不期而遇。在某些情况下,西穆尔登给他投了无罪票,在另些时候他忍痛投了死刑票。谁也说不准西穆尔登于前一种情形中是否怀着无能为力的惨痛,在后一种情形中是否怀着一丝超越原则的侥幸期许。


    但无论如何,陪审员西穆尔登并不是郭文生命的主宰者。他不必像帕拉斯•雅典娜对俄瑞斯忒斯那样对被告郭文作出最终判决,可是他在等待判决的时候甚至宁愿自己掌握那决定性的一票。因为这样西穆尔登起码能说服自己,让他冰冷的理性和血淋淋的救世救忱重新掌控自己,让他有勇气认为自己对郭文的生死负有全部责任。


    然而现在,他只是一个旁观者,正如战败的将领郭文平静地等待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判决书上,他投向自己的目光中只有温和而坚定的告别之意。到了明天,这可爱青年的头颅可能在河滩广场升起的暗红色的三角铁下面被一只手提起,也可能平安无恙地待在他白皙的脖颈上。年青人在主教宫社或商业法院他的住所里与他告别,他要带着国民公会的申饬和激励重回战场。……根本无事发生,又什么事都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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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以听到西穆尔登喃喃自语:“我会怎样——‘他’会怎样做?…….不,不,这显然不是他所期待的结局。”他差不多已经忘了他是来听郭文朗读自己的习作的。西穆尔登越来越主动地参与到故事中去,当他发现这故事没有给他的行动家们,没有给他所钟爱的俄狄浦斯,布鲁图斯和曼纽斯们留下施展的空间,不免感到有些失落。


    当老师有当老师的“特权”。西穆尔登于是另辟蹊径,他给郭文的故事增添了一点先行条件。


    “我们还是就更某个更具体的情节来谈。”他说,“就拿那个造成一切的至关重要的转折点说吧。倘若当时被烧毁的不是救命的长梯,而是那架杀人机器呢?”


    “啊,老师,这是个完美的镜像情节,我想过好久啦。”郭文又惊又喜。“在这个故事里人道依旧获得了胜利,不过换了一种方式。”


    西穆尔登的严词厉色向来是不对孩童发作的。他想了想,也认为自己不愿想象那三个把千百年的严肃信仰的沉淀轻而易举地战胜了的小孩被困死在旺代的残酷现实中的结局。于是他点点头,示意郭文念下去。




3,一个镜像


    “梯子呢?”


    “报告司令官,梯子刚刚运到了。”郭文看着红帽子营剩下的战士们合力把长梯靠在墙边,盖尚上尉指挥着炮兵从拉杜格背后的富热尔高地居高临下,便放心地带着一支冲锋队伍进入了堡垒烟尘未散的缺口。他很快发现了那敞开的洞口和朗德纳克的字迹。


    即使是站在这里他也能听到从小桥堡蔓延过来的被火的木制建筑发出的噼啪爆裂声。问题在于他是留下来指挥救援还是先去追共/和国的首犯?长梯已经运到,盖尚上尉,拉杜中士都留在上面,这使他安心不少。何况,与他们一起的还有他的老师。于是郭文第一个摸进了那个秘密出口。


    后来的那些经过都是后来郭文才听说的。耳朵被砍下来一半,头上包着手帕的拉杜中士沮丧地靠在一堆稻草上向他诉说了一切。


    小桥堡的建筑一半多砖石,一半用木制,曲尽十七世纪雕镂之美。郭文家族这一规模不大的清奢纪念,被火一烧,砖瓦大多松酥,木材也摇摇欲坠。救人心切的拉杜中士第一个攀上梯子,在离窗口三四尺的地方,长梯倚靠着的那面砖墙被梯子上一连串兵士的动作弄得有点不稳,突然相当明显地摇晃了一下,拉杜措手不及,想侧身探向一块突出的砖头时撞在了墙上,把半边耳朵连同面颊都撕了道口子。随即他又感到脚下一空,竟接连踩断了两条横杠——这梯子也支撑不了太久了。于是他朝下面挥手,意思是:“暂时先都下去,弟兄们!”随后他自己也下到地上。


    他们空有急切的心情,起初甚至还像战场上那样一个劲儿争先恐后,直到现在才意识到,似乎他们每个进一步的动作都在加剧小桥堡的倒塌。非得有一个不要命的人,只身攀上这越来越不牢靠了的梯子进入窗口,把孩子从里面递到梯子下端等待的人群才行。


    拉杜当仁不让。在他们商议未定的时候,一个人影一路开人群,闪身来到梯子下面,他默默地盯着窗口看了一会,又退后一步细细端详着梯子的下端,用手撼了撼它。随后他把罩在身上的黑斗篷往地上一扔,以一种与其说出于技巧不如说出于疯狂的敏捷爬上了梯子。拉杜中士和众人一起嚷起来的时候他已经到了梯子顶端,一手抓着窗框,侧身滚落进图书室的地上。这时候那架临时征来的长梯的最上面一段终于断裂,从拉杜中士方才踏空的地方折为两截。拉杜攀在断裂处下的残梯顶端。这不要命的人身上系着的三色绶带他看得很清楚。地面上的人这时候估计也已经也认出了这人。


    这是西穆尔登。把悬赏朗德纳克头颅的公告张贴出去的是他,被白军以同样的方式悬赏的也是他。他亲自到前线参战,也亲自在军事法庭监刑,看视伤兵和宣读判决时保持着同样镇定又严厉的神情。西穆尔登有的是激情,但不免让人觉得恐怖,有的是坚毅,但不免让人觉得冰冷。而现在这个谁也猜不透的谜一样的人,同时又是志愿军中至高无上的存在默默站在窗户后面,把三个小孩一个接一个递给残梯顶端的拉杜。


    拉杜看他的神情好像竭力要从这个他完全不能理解的人某个更加令人大惑的举动中找到一个能让理智恢复作用的立足点。西穆尔登则仿佛对此一无所闻。在抱第三个孩子之前他只朝窗外的天空看了一眼。


    勒内-让一接到手里,拉杜的注意力就全部被眼前的事占据了。他把孩子递给梯子下方升起的几十双手上。对阿兰和乔他如法炮制。年纪最小,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的乔治特安全地回到母亲的手中去,军队再也忍不住了。“感谢天主!”几乎同此起彼伏的“共/和国万岁!”一同爆发出来。


    小桥堡的火势没有得到太大的减弱。然而还有一个人没有得救。


    拉杜拼了命往窗口伸出手去。


    “公民西穆尔登!把您的手给我!对不起,我不该再这么叫了——但是,他x的,要是还能够,我要称你为你,先生,阁下,圣人,慈悲!你再过来一点,我会接住你的!——我要亲手把你抱下来,就像我在长矛区俱乐部的时候曾经和大家一起把马拉抬到国民公会。你就是仁慈的上帝!”


    西穆尔登试图跳过一堆坍落下来的木板。烟火在他后蔓延。拉杜中士被烟尘迷了眼睛,他找不到西穆尔登的方位,只好把手死死地按在窗沿。这时候他听到一声令人心碎的,楼板垮塌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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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念完了,西穆尔登还在出神。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西穆尔登。我以为你不会这样理解他。”


    “你觉得我会把西穆尔登看成一个狂热的人,还是一个严酷的人?”


    “他的冷酷里有信徒般的狂热,他的狂热又有着法官般的诚实。”


    “在两个背后都有爱。西穆尔登是有救赎的宏愿的,尽管他所期望的是那种血淋淋的救赎。他要以野蛮对付野蛮,可是当面对最为无辜的那些存在也要成为牺牲的情况,他毫无办法。他杀人,因为朗德纳克是敌人,他悬赏他的头颅,为此甚至愿意用自己的来交换。小的伤口是为了阻止更大的溃疽。可是如果三个孩子死去了,正如原著中的郭文在这种逻辑下被杀,西穆尔登便不能再相信他的理想国是具有正当性的。难道还可以继续把一切寄付未来,同时又把未来本身笼上死亡的阴影吗?他用三个月时间在旺代成为无情的代名词,可是再给他三百年,都无法让他不再去爱。他恨,因为他此时此刻就想要爱。”


    “我不能完全同意。”


    “这就是说,您起码有部分赞同我。”


    “那么郭文呢?”西穆尔登问。“按照你的逻辑,你有想过,倘若西穆尔登不投下那一票吗?”


    “西穆尔登不是蒙大尼利。我还是觉得他一定会投下死刑票。”郭文想了想,回答道。他眉尖微蹙,仿佛这样的结局多少还是会让他感到遗憾似的。他迟疑了一会,“但是盖尚大尉可以不投。”




4,“郭文将军死啦!”


    “在这个故事中,九三年的故事交错在另一个故事中。它不再是一卷史诗,没有戛然而止,相对地,尽管郭文和西穆尔登在故事的后半悉数退场,他们的后来者们还是给它有了一个悲壮的尾巴。也许我会把卞福汝主教去探访的那位国民公会代表的姓氏描粗几笔,于是G就变成了C。”


    “呀!对!九三年!这个字我等了许久了。满天乌云密布了一千五百年。过了十五个世纪之后,乌云散了,而您却要加罪于雷霆。”西穆尔登站起来,以学院派的严谨与私人演绎的激奋朗诵了这一句。他天生适合出演这类角色。


    “而那一天到缪尚咖啡馆宣读了一份讣告的人可能喊的是‘郭文将军死啦!’。”


    “你有把握郭文能活过一八一四年?”


    “没有。不过那有什么关系!”郭文的眼睛亮了起来。“在另一些情况下,如果郭文在1832年还活着,他会敞开他的宅邸让幸存的青年进去避难的。”


    “如果西穆尔登到那时候还活着,他会到街//垒上去挥舞红旗的。但如果他恰好有一个名叫马吕斯•郭文或其它什么名字的青年后辈,他会一面任由当年的热血在自己身上苏生,一面把头脑发热的小子想方设法推到生路上去。”


    “您看,老师,”郭文笑了。“您设想的西穆尔登也变得不太像是他,而是更像您自己了。”


    “也许吧。”西穆尔登耸了耸肩,做出一个仿佛愿赌服输的表情,随即又正色道:“不过有一点您一开始就想错了。”


    “怎么?”


    “那个国民公会代表。不管是我还是西穆尔登,肯定都不会不给路易十六的死刑投赞成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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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又念了好一会的故事。西穆尔登突然打断了郭文。


    “你给我念了这么多版本的九三年,所有的故事的最后一天都有太阳升起。倘若我现在打断你的进程,不让它走到这最后一步呢?”




5,杀死一只鸽子


    没有什么比这个故事让我更不愿意去细想的了。我不是没有设想过,倘若年轻的司令官天妒英才,还没有到与他老师的分歧明朗化的时候就早早战死疆场,而战争还在继续。十一月的巴黎逐渐开始了她的道德嗜血,十一月的旺代正以野蛮对抗野蛮。一个野蛮的意图是最终消灭自身,一个野蛮则试图拼死地捍卫应当成为过去的自身。一个不惜借力于荷马史诗那种血淋淋的崇高,另一个夸口把兽性用骑士观念美化。朗德纳克变得狡猾而残酷,西穆尔登变得铁面无情。


    比失败更糟的事情出现了,那就是西穆尔登变得阴郁,几乎是失望了。他先前看着沉浸在理想中的郭文,觉得自己一切行动指向的未来明朗无比,即使是郭文这样的梦想家都能有自己的坐席。他是诺亚派出去的那只衔着橄榄枝的鸽子,却被杀死了。郭文死于他的仁慈,固然是偿赎了自己的错误,可是偏偏残酷地把他的老师抛诸身后。现在西穆尔登仍然是富热尔的主宰,将来会回到巴黎的中心,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过去永远无法重现,一顶桂冠,一座半身像代替不了郭文,正如一粒子弹替代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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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先死的是特派员西穆尔登呢?”


    郭文正要往下讲,忽然响起了敲门声。古费拉克从半开的门里探出脸来,冲郭文挑挑眉毛。“郭文,西穆尔登先生在吗?”


    “在的。”西穆尔登戴上眼镜。


    “我们ABC社想请您去看新排的一出话剧。”


    郭文做了个请便的手势,自去收拾桌上的稿纸。


    “郭文你也来,我们正缺两个人。博须埃去补沙威先生的课,公白飞去听讲座了。”


    “这部剧讲什么?”


    “一出荒诞剧。格朗泰尔编剧,热安负责台本,安灼拉主演。”


    “题目是什么?”


    “Turning。这是一出关于变奏的话剧。”


    “那巧得很!我和西穆尔登老师讨论了一下午变奏。”


    “剧本?小说?”


    郭文看了一眼西穆尔登,不动声色地思忖了几秒钟。


    “是小说。题目叫做……‘星星变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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