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鸟莫深愁

落地的麦子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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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这条是为了预防哪天哪边炸了一个找不到你们)

【九三年xAPH】情人

“他与共/和/国有过情人般的争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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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用。原句出自静观集中雨果假托给某位侯爵的回信,形容这位贵族的保王态度)

#国/家/拟/人形象使用警告##ooc警告#


最要命的是,后来一段时间的弗朗西斯外表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个暴/君,甚至都没有亚瑟家那位护国公粗糙的清教徒气质。“看着我,请看着我——我们正在进行的是一项伟大的事业。今天所牺牲的一切,都是为了使未来能够幸福。”幸福这个词从这张云石一样冷冰冰的面庞上的嘴唇里吐出来,显出的狂热多于期盼。


“是他们(人)的幸福,还是你(作为共/和/国的你,作为普遍公意的你)的幸福?”


“我不知道。也许到头来我所能感受到的只有弗朗西斯•波诺弗瓦的幸福。可是我已经失去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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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弗朗西斯•波诺弗瓦在年轻指挥官的帐篷前逡巡了片刻,他朝手掌心哈了一口气,想等酒气完全散去。一刻钟以前,他正和拉杜中士和其它几个军士围前火堆把酒言欢,喝的是布洛涅地方产的淡淡的甜烧酒。


    弗朗西斯在这里有时甚至觉得比在国/民/公/会更自在些,毕竟某种程度上说,这些军服上沾满泥土的军士,笑声清脆如苹果酒的女商贩也造成了他身上很大一部分的特质。数个世纪以来理性的光芒沉淀在他的眼睛里,这使弗朗西斯在这群粗豪的小伙子当中又显得格外深沉。“你的姓氏里一定也带个‘德’字,”拉杜中士说,“因为你摇起头来的样子和郭文指挥官一模一样。”即便如此,他依旧会脸红,会大笑,就像巴黎人到了春天总要望一望玫瑰花。


    “敬伟大的祖国!”拉杜中士向他举杯。


    伟大,这当然是永恒的一种阐释。不过比起藉由古往今来的崇高典范,弗朗西斯更希望乘着顽童的笑声踏入永恒。有些东西他始终以为比雕塑,书卷乃至一切荣誉的纪念碑来得更为高远,更令人留恋,如同旷野里的风和夏夜的星辰,以及他甫至此处里从树篱当中窥见的炊烟。


    “敬人们。”弗朗西斯站了起来,把酒一饮而尽。


    小伙子喧喧嚷嚷,推推搡搡地朝他致意。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对于拉杜中士他们而言,弗朗西斯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巴黎来的可爱青年,身材细挑,头发金黄,双颊微红,毛茸茸的短须上还沾着香甜的酒液,他也许才在王宫市场的门口登记入了伍,额角还印着情人那红康乃馨一般的小圆嘴唇的芳泽,即使是在枪弹交加中也丢不掉那种满不在乎,好开玩笑的高卢人脾气,可是下一秒就能义无反顾地赴死。到了明天早上,谁也不会记得自己昨晚遇见的这位军士,弗朗西斯•波诺弗瓦随着另一个更为抽象的祖国形象在众人心中富于感染力地冉冉升起而仿佛烟消云散。


    事实上,在富热尔的这支远征队中,似乎只有郭文一人能时刻看见他具像化的形象。弗朗西斯正站在他门前不住地轻轻跺脚呵手,直到他终于决定推门进去的时候,仍有点担心郭文嗔怪他:他知道年轻的指挥官素来涓滴不饮。弗朗西斯对于宏大而庄重的感情并不陌生,但这样个体的,私密的心绪对他而言实属奢侈。他觉得自己关于郭文的思虑简直像是对爱人而发的。


    作为法兰西的具像,他当然爱自己的孩子,作为弗朗西斯•波诺弗瓦的个体,他自分从未失去爱人的能力。前一种爱让他欣慰,后一种爱总以忧伤结束。正因如此,在它真正结束之前,弗朗西斯向来不愿意把这两种情感加以区分。


    他轻轻走过去站在郭文的身后,双手撑在对着地图沉思默想的青年面前的书案上。他的担忧看来是落空了。


    “您来得正好。明天我们就向拉杜格发起进攻。我们的仗就要打完了。旺代不会再有被成片成片焚毁的村庄,也不会再有哭泣的孀妇抱着她的小孩。”郭文从那一堆军报和地图中间抬起头来,欣喜地望着他,“弗朗西斯,从发现您在我们这边的那一刻起,我就坚信我们绝不会失败。——别这样忧心忡忡地看着我,”他把一只手搭在弗朗西斯由于俯身而向他凑近的肩膀上,像个孩子似的笑了起来,又很快恢复了那副哲学家的面容。他指了指头顶的方向,“为了您能幸福,我们早就准备好去死。我也许看不到明天的太阳升起,没关系,您替我瞧着,明天会到来的。”


    青年军官的目光如同穿过一面镜子一般落在弗朗西斯身上,从那里他又一次看到了他从无数人身上看到的那种强烈的希冀和决绝的信心。某种无法消除的恐惧忽然在他心中升腾而起。这恐惧好像是他经历了一场过早的,但是他不愿意,也没有理由拒绝的求爱,痴心又单纯的情人把两人共同的未来描画在他眼前,并且作为某种坚定的志愿托付给他,而他徒然怀着毫无用处的深情匆匆忙忙送走他们,对这个被更多陌生而同样怀有激情的面孔包围的未来无力做出任何保证。


    百年战争造成了作为民族的弗朗西斯,七月十四日和八月二日的群情激奋造成了作为人的弗朗西斯。过去是几个群体,然后是几个阶层,如今是整整一代人,看着自己为之奋不顾身的事业获得了自己的生命。先前只是在血气方刚的青年的梦里模糊出现过的身影,如今从战争的废墟中,从被跨过的栏槛,被打开的堡垒上站立起来,他们追上了他,把他当成母亲,战友,孩子,又把他当成神明,不朽,未来,向他喃喃倾诉着自己的志愿,而在这之前,他不过是王权冠冕上的一颗明珠,被凡尔赛的宫墙牢牢阻隔。


   他们如此肯定法兰西的未来是这样的,会是这样的,终将是这样的,是因为他们坚信现在原本就应如此。无论如何,他们绝不愿意让自己今天的行动成为荒谬或虚无。为此,所有人都急切又热烈地问他:“您会为这自由而感到幸福吗?您以后会成为我们期待的样子吗?”


    然而弗朗西斯自己恰恰是最无法给出答案的那个。


    这听起来的确有些难以理解。我不知道。这不是说我没有信心,但我确实无法保证。那怎么可能呢?你可是唯一的,你是永恒的。人们满怀期待地描述着他的未来,那些即将到来的光辉日子,黎明曙光般的幸福,被描绘为仅仅属于他一人的荣光。过去的苦难,连同他们自己的苦难,在他身上得到了补偿,有限的生命所无法踏上的一条笔直通往明天的阶梯藉由他得到了补完。然而未来并不属于弗朗西斯。他恰恰是仅活在当下的,他的思绪,他的性情,全部都由现在的法兰西,现在已经被扶上神坛的世俗的普遍意志决定。他能投眼于过去,不能注目于未来。有许多人甚至都不要求法兰西给他任何允诺,正如他们随时准备接受自己的命运一样,他们只靠着这种超越了自身存在的愿景就能产生巨大的行动力,可是当未来真正来临的时候,弗朗西斯想再找他的孩子们兑现自己的承诺,这些人已经沉入历史的底层,任什么也不能将他们挽回,而他,每一天都与昨日不同的法兰西,现在时的法兰西,面对的是又一批新人,这些陌生的孩子对他抱有与他们的先辈们同样的愿望。


    他为了逃避拉杜中士和他的朋友们川流不息的愿望而匆匆离开,指望在郭文那里得到一些宽慰,或者干脆在更具体的事务,在没完没了的军事辩论中度过夜晚。他没有想到在郭文的眼中也看到了同拉杜中士,盖尚上尉甚至西稳尔登一样的目光。


    他感到自己在被动地回应着郭文的信心,所有人的信心。弗朗西斯意识到这一点,赶忙别过头去回避郭文的目光,他觉得自己刚才表现得过于心不在焉,而郭文恰恰能透过这层掩饰猜出他内心的忧愁,并把这种悲痛看成是对现实的严峻性的考量。他是如此地了解这理想主义的年青人,以至讶异于他也流着与自己同一脉的血又超越了它,在郭文投射在他身上的那个崇高形象之下,弗朗西斯觉得承认自己对他和他的朋友们抱有带着遗憾的感伤,未免显得过于儿女情长。他同时又有些失望了——


    也许郭文永远不会真正以看待一个人的感情来看待他。当然,郭文绝不是那个时代的行动家们最为理想的范本,他心软又多情,从不怀着要重塑某种本质的愿望。可是他只把这些温柔或坚毅的情感,把他的笑和愤怒呈露和他以同一种方式存在的人们。他敬重并平视着西穆尔登,他深爱却仰望着弗朗西斯。弗朗西斯•波诺弗瓦毫不怀疑郭文是爱他的,然而当郭文注视着他的时候,年青人想的是他的伟大,他的苦难和他的未来,而弗朗西斯呢,他看着法兰西革//命的亲生儿子,想的是他的情感,他的利益和他的生命。弗朗西斯忽然觉得他和他的爱人(他用波诺弗瓦的名义默许自己暂且拿掉了那个“们”)远隔天涯,在话语或思绪的不能相通中感到难捱的寂寞。


    “可是我不能同您并肩作战。”他摇了摇头。郭文有象征司令的绶带和斗篷,他只有象征自由的帽章。明天是进攻拉杜格城堡的一天,对于郭文是行动的,不考虑未来存在的一天,对于弗朗西斯是见证的,指向未来的一天。他忽然有一种从自己形象本身的象征意味中挣脱出来的冲动。


    “您在这里,这就是同我们并肩作战了。您在这里,那就是阿波罗站在特洛亚人的阵前,帕拉斯立在忒修斯的船头——”


    “那不一样!我想与你们一道拿起枪,我要与你们一起流血——”


    “我们的血,也就是你的血。”


    弗朗西斯愣住了。他脱下一只手套,把它掷在桌上,把郭文的手拉过来和他的一起放到灯下。他们的手一模一样,能感受到脉管在苍白的皮肤下跳动。郭文是活着的,刀尖割破他的皮肤,鲜血就随着生命力一同喷涌。弗朗西斯•波诺弗瓦呢?一个观念构成的存在,一个抽象存在的具像实体,会流血吗?


    “那是法兰西的血。”他说。“可是我说的是弗朗西斯。弗朗西斯•波诺弗瓦如果有血,如果能流血,这血难道不也是法兰西的一部分吗?”


    “比起让你流血,我只想让你幸福。”


    “而我却没有为这种幸福流下一滴血。”


    “你流过!你流了一千八百年!我不愿意否认你作为个体获得了自身的自由与解放,可是你无法否认你身上浓缩着法兰西全部的苦难,他就是你,它们就是你。”


    他当然没有否认。这些苦难和荣耀都是他的一部分。可是郭文没有理解他的意思。现在弗朗西斯想谈论自己。难道可能将作为个体的弗朗西斯和作为全体的法兰西分割开来吗?他沉默了。


    “对不起,弗朗西斯,我绝不愿与你争吵。”这时候郭文的声音又柔和下来,“听我说。在我们这个不幸的年代,我们以前所未有的频繁方式呼唤着你。有一些人仅仅为了尚未到来的明天而活着,另一些人活得好像不知道还有没有一天好活。当你的形象变得可以触摸,可以看见,当你的呼吸史无前例地与所有人的生命息息相关,一切的希望,所有我们能预见的未来,都将被寄附到你的身上,所有的行动,都是在为世界,也是为你作出选择。”


    “听起来简直像是在说,您爱上的不是我,而是自己镜中的倒影。”


    “我爱我的命运。这命运是你。”


    “万一你被这命运杀死呢?我是说,万一有一天,我发现我将要杀死你,而这选择竟是你和你的朋友们共同替我作下的。”


    “那样的话,你就能体会到流血的感觉了。是法兰西的血,也是弗朗西斯的血。”


    弗朗西斯把被郭文拉向胸口的手抽了回来。他看到年轻的指挥官渐渐沉浸到他的理想王国中去了,便悄悄隐去了身形。郭文对他怀着这样的信仰,这不令他意外,却让他害怕,不知为何,郭文愈相信他,他越担心自己有一天会吞噬他,他既不愿看到年青人坚定不移地蹈向死地,也不愿看到他在怀疑和绝望中收场,前者会让他觉得愧疚,后者会让他感到失落。可是他改变不了什么。人们站在他的肩头仰望着云端,他的双足却永远地踏在孤寂的大地上。弗朗西斯自己也不知道这乱糟糟的思绪从何而起,他想也许是自己在国民公会待得太久了。他动身到特派员西穆尔登那里去,一路上想着他与郭文的头一次算不上争吵的争吵,内心渐渐明晰了他也许对这年青人真的怀有情人般的感情。


  


    他到底救不了郭文。后来,在那个决定性的凄怆夜晚,他被迫在他代表的意志和他的孩子当中作出选择。因为我不是一个人,因为我是全部人。我是自由的意志,我是沸腾的热情,我是冷酷的理性。郭文也是我的孩子,我曾经不昔一切要叫他们幸福,他们造成了我,为了我去生活或去死亡,他们又远在天边,把一个为他们坚信的光辉灿烂的未来指给我看,但我永远,永远只能看见现在之物。郭文期盼过的未来对我而言是另一个我,即将到来的现在,将要代替今时今日的我,可是我从今往后要到过去里去寻找他们了,到那时候,这个未来的我会否认,会反驳现在的我吗?可是在现在,我作出的选择,普遍意志作出的选择,谁又能预料并判断它的正确与否呢?


    西穆尔登做出了绝对正确的判断,郭文的选择则从属于更高的东西,于是在这迫切的现实,特定的状况面前居然显得有罪了。难道是郭文背叛了他的命运,或者是郭文走得太急切了吗?还是人们走得已经太远了?——在这时候,惟独弗朗西斯自己不能走得比时代更进一步。西穆尔登有着自己的打算,一个与郭文截然不同的未来愿景,拉杜中士呢,他不考虑那么多,也许他的辩护词更接近弗朗西斯自己想说的。但是他不能,他要为共和二年的自己和其他所有人担责,他就要失去这个孩子。以谁的名义?以革///命的名义,以及这一千八百年的人们所受的苦难。以谁的名义?以十年,二十年,一个世纪后的我的名义,是法兰西的名义,是西穆尔登,以及所有还活着的人的名义,惟独不是现在的我:得了吧,弗朗西斯•波诺弗瓦从未从唤为“明天”的希望里救下哪怕一个孩子。


    宣读判决的时候弗朗西斯站在西穆尔登身后,看到郭文正平静地注视着他们俩。西穆尔登怀着彻底失败的胜利者的那种惨笑,他眼中则充盈着泪水。他们都觉得自己仿佛把某一个正向他招手的隐隐绰绰的未来,连同这即将消逝的年青生命无情地抛诸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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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瞬间,包括西穆尔登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那在高台之上昂然而立的人不是郭文,而是另一个年纪看起来相仿的青年。看起来真是如此,因为许多人都记得这突然出现的幻影有着金色的鬈发,而郭文的一头秀发是栗色的。可以确定的是,等到鲜血将铺在地下的稻草打湿的时候,弗朗西斯就在他不会再复活的孩子身边涅槃重生。现在时刻都能看见弗朗西斯•波诺弗瓦的是西穆尔登了。


END

(论天真理想哲人法是怎样变成冷酷无情革///命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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