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鸟莫深愁

落地的麦子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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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这条是为了预防哪天哪边炸了一个找不到你们)

【丹东/拉闸】【巴士底狱的恋人】困兽

“特鲁松曾经想营救兰巴勒夫人,他曾经挽着兰巴勒夫人的臂膀大踏步越过死尸堆,如果没有理发师夏洛的野蛮的恶作剧,这件事早已成功了。”(《九三年》)

拉郎预警⚠️走历史向的话两个人绝对是死敌中的死敌_(:з」∠)_……

lAdB中有演到国王一家出逃的场景,所以,倘若不把nous ne sommes作象征层面的解读,而是看成八月十日的困兽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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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少在两人还活着的时候,他们都没有想过要永垂史册。如今,前伯爵拉扎尔已在遗忘中安眠,而丹东依旧身处漩涡的中心。他的个性如同许多围绕着他的事件那样充满争议,而且扑朔迷离,何况一多半故事的当事人也早已与他一同沉沦,化为公墓中的尘埃,因而下面这桩事儿,虽然由某位自称的八月十日亲历者讲述,差一点儿为那份冗长的指控书又添上一笔,并且后来成为了关于丹东的诸多迷团中的一个,这个故事内部也难免存在疏漏,断裂乃至自相矛盾之处,就如同故事所涉的年岁那样动荡不已。

    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在保王党与正统派那边,即使是其中最愿意相信米拉波伯爵曾经收买过丹东的一部分人,也矢口否认这段传闻的真实性。大约如今他们能够记忆并且缅怀这位先王驾下忠诚侍卫的惟一手段,就是维持伯爵那忠诚,冷静,铁石心肠的形象,如同维护路易国王的殉道者形象一样,而一切对于其曾流露出软弱的暗示皆被视为离经叛道。


    凌晨五点钟,拉扎尔•德•佩罗伯爵最后一次觐见国王,经过一夜的奔波,衣服的下摆上还沾着露水。国王免去了冗长的宫廷礼节,伯爵看着他倒进一张座椅里,脸色稍显苍白,眼睛下面带着一点病态的黑圈。他用那双陷在眼皮底下的灰色眼睛盯着拉扎尔,偶尔漫不经心般朝伯爵垂在佩剑旁边的手瞥去一眼,几乎像是不合尊仪地在等待这只手从衣襟内侧取出一封信来。或许是下意识地,每当国王的目光掠过,拉扎尔就低垂下目光。他的睫毛像扇面一样展开:

    “陛下,我很遗憾。”

    这话一出口,伯爵立刻感受到某种破碎。他所踏足的这处地面,乃至围绕宫廷生活的种种记忆正在他眼前土崩瓦解,化为烟尘,同时如同打碎一面镜子一般,把许多遥远的声音带到他面前来,仿佛骤然放大了十倍。几位夫人在角落里窃窃私语,走廊上,一位着骑士盛装的侍从长身上的饰物在来回碰撞。这些人也许在他进来之前就是这个样子,也可能对伯爵与与国王的这场会面屏息等待许久,直到方才。而无论如何,显然他的回答已经无可挽回地改变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境。

    国王没说什么,只是欠了欠身。安托瓦内特王后把身子绷得笔直,她抿起嘴唇,时不时无意识地望向天花板。零碎的交谈声缓慢地流淌着,像是一落地就被其主人自己抛弃那样孤独地浮在空中,轻飘飘的,一霎散去,之后便是突然而长久的静寞。拉扎尔不知为何感到非常烦躁,于是离开他们往露台上走去,朝外面雾气迷蒙的街道看了一眼。

    可能人们认出了他。何况混乱之中偶然擦枪走火也是常有之事。有人朝他放了一枪,没有打中。子弹擦着栏杆飞过去嵌进墙里,留下一条黑色的印子,打掉了一小块浮雕。伯爵仔细端详着这件残缺不全的装饰物。他自己也觉得这是挺无谓的举动,但此时此刻也没有别的事好做了。

    何况,按理说这时候尤其应当保持镇定,以及勇气。只要国王一声令下,拉扎尔伯爵想,他要战斗到最后一刻,这就是他走向毁灭的命运,在过去他甚至对此怀有一丝欣赏之情,然而此时此刻,恰恰是在这种要命的时候,一个恐怖的念头却开始挥之不去:或许在内心的某处,他与国王毫无二致,甚至与那位坐在角落里,摆出一副女骑士姿态的兰巴勒也毫无二致。这位娇小的夫人自然没有经历过战场,她用一种半是靠想象,半是靠激情的,比起守卫宫门更适合杀伐情场的气势武装和支撑自己;而伯爵之所以示人群以前所未有的锋锐,同时示故人以一意孤行般的冷漠,其实多半是因为他自己也迫切需要这样一件蔽身的铠甲。

    一直以来,伯爵面前的世界是狭隘的,他仅仅把目光投到国王的利益,或者说国王本人身上。正因如此,此刻他远远地站在房间里那些做出等待命运姿态的人们之外,如同先前他远远避开出入宫廷的议员们那样,以为这样就能躲避置身人群的命运,没想到这种自我孤立本身却催生了某种自我审视,于是,他时常引以为傲的镇定,也就随着国王比他更早流露出的怯懦与混乱而轰然崩塌。

    正当这时,他听到了钟声。他辩认出那厚重而沉闷的钟声是圣母院的大钟,当中又混入了另一个尖锐的声部,那是公社拉响的警钟,震得人心烦意乱,又不时被风吹散了,因而显得有些尖锐和凄凉。时辰到了。

    拉扎尔步下台阶。当陛下检阅他的卫队的时候,他应该出现在驾前,此后,或许直到他死去为止,他不会再看见国王,也将不再离开大厅半步。如临大敌的氛围反而让伯爵恢复了一些信心。可是,直到脚步声消失在楼梯上,拉扎尔伯爵才猛然意识到,方才自己或许永远失去了同国王最后一次谈话的机会,而芒达侯爵既已凶多吉少,这场谈话本应当是伯爵的责任。

    “这是死亡之日,”拉扎尔划了个十字,手指狠命从衣襟上划过,仿佛靠这样才能唤回一点触感。他低声祈祷着,“愿尔等垂怜于我。”

    然而在内心深处,一个听不见的声音在呼喊:“这是怯懦决堤之日。”伯爵于是下楼到卫队那里去,甚至不再去看脚下的阶梯。


    对于许多人而言,这无疑是凯旋之日。人们第一次感觉到了团结一致的力量,它悍然穿透疑虑重重,充满不确定性的现实,再度唤起了不久之前从马赛一直响彻巴黎的那支雄壮的进行曲,这乐声,如果说在先前只是勉强与种种传闻所指向的那日益临近的战争阴影相抗衡,如今便起码暂时打退了它,使得八月十日,以及前头人们为之酝酿已久的那些日子真正成为一场大胜。

    在市政大厅,不断有人向丹东道贺。这并非全是来自朋友的声音,个中也夹杂着一些恭维或者讽刺:“现在开始,没有什么能绊住你的脚步了。”

    而丹东则总是爆发出一阵大笑:“你错了,我从来不认为有什么能绊住我的脚步。”

    很久之后,他仍然以今天这样相当任性又胸有成竹的形象存在于许多人的记忆中。然而事实上,直到很晚,差不多尘埃落定的时候,丹东才能放心大胆地确认他们的确是胜利了。在市政大厅,消息传到他与他的朋友们那里并不比传到困守杜伊勒里宫的人那里更快,他们内部的想法并不完全一致,他们试图作出的建议与布署,有些可能互相矛盾,有些可能传达到人群之中时,因为情况的变化而已变得毫无用处。此外,还有些他不得不考虑的问题,包括潜藏在四面八方的,从各处赶来的保王党人,几位他觉得不怎么讨喜的议员在王宫与市政厅间断断续续的,他无从考察其中关节的往来,还有和他已彻底成了敌人的拉扎尔·德·佩罗伯爵,这位国王的心腹,作为同普鲁士人方面沟通的信使,带着或许会完全扭转战局的消息于今天凌晨回到了巴黎。

    总而言之,这并不是一场完全胜券在握的战斗,每一个环节都充满了双方都无法预料的变数,而或许公正而言,丹东在这一天里所起到的最大的作用其实在于最大限度地鼓舞了勇气。尤其是在得知进攻杜伊勒里宫的队伍遭到了埋伏和激烈的反击之时,他仍巍然不动,双手抓着腮部,指尖嵌进鬓发里。充血的眼睛与蓬乱竖起的头发使他看起来像头狮子。既然惟一真正值得做的就是尽可能依照那些有限的预见做出安排,他只得放手一搏,把战场完全交给了人们。只有无条件地信任他们,既然不会存在全知全能,只能指望每一个被抓住的碎片都在闪光。起先,丹东一度怀疑拉扎尔的执著抵抗背后埋伏着他们所不知道的一着,或者至少是拉扎尔认为值得等待的希望,这正是他所担心的。直到国王一家抵达立法议会时,他才松了口气。

    “现在我相信伯爵从外省带回来的肯定不是什么好消息。”他对旁边的人说,并喝了一大口酒。

    然而,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不停地用双手揉搓着那头乱糟糟的头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等到第一批人冲进来与他们互相拥抱的时候,丹东才发现自己手已汗湿,两只袖口都给扯得变了形。

    “咱们走吧,这儿没什么事要做的了。”丹东停顿了一下,咬着牙齿说,“……我只希望他还没叫人当场杀死。”他大踏步走出门去,刚走过两个街口,就迎面撞上了拉扎尔伯爵。

    伯爵忠实地履行了护卫的职责,直到后撤的命令传来。他镇定自若地锁上门,把钥匙踢到一个角落里,把过于显眼的长披风留在凳子上,然后他把手枪揣进怀里,走下街道来。他一走出去就被捉住,原本他将与那些瑞士卫兵们遭到同样的命运,但那时许多紧闭了一上午门窗的人也已在街道上纷纷奔走,其中不乏拥戴国王者,因此营救行动也时有发生。总之,这支从王宫门口出发的队伍走到一半的时候,拉扎尔伯爵已经不在俘虏中了。

    此时此刻,似乎反而是伯爵首先认出了他。拉扎尔那双黑玉一般的,充满敌意的眼睛让丹东联想到那些目睹猎网从四面围来的豹子,随时准备着作困兽之斗,而实际上又往往无限延宕。伯爵狼狈不堪,衣襟上被愤怒的人们抹着血,神情看上去比任何时候都要高傲,但是丹东知道,他这时已今非昔比,仅仅是先前那个闯入会场,在阶梯上与自己对视的拉扎尔的失望的外壳。

    事实如此。早在不断下令让卫兵结阵据守时,拉扎尔虽然还寄望于自己能有荣幸战死在国王脚前,心里却总隐约觉得自己已经是在守卫一座空王宫了。后来,他证实了这一点并成功从押着他的人那里逃了出来,正厌恶地看着闹腾腾地充塞了街头巷尾的欢呼并游荡着的人群,突然意识到,其实真正漫无目的的人是他自己。他应该回到国王身边去。然而,这一举动自身也成为了一个谜团,如果说他尚且能把这些离经叛道的人群与思想归入不可解的范畴,这个关乎国王,也关乎他自身谜团却是他终究要面对的。伯爵盯着丹东的眼睛,视线又慢慢移向后者那带瘢痕的嘴,时间那样久,连他自己都感到失态,尽管他心知肚明,他已仅仅是在勉力支撑。有一两个瞬间,拉扎尔甚至觉得自己在等待着丹东开枪打死他,或者当众揭穿他的身份,那样的话,被折辱激发了的高傲将多少减轻他的痛苦。

    丹东觉得自己也许高估了他。然而不知为何,他也无法对此时一触即溃的拉扎尔抱以全然的轻视。或许是在伯爵那清醒而疯狂的目光中他也发现了他们所有人的倒影。丹东从来不认为驱使着他与这位伯爵行事的是什么截然对立的品质,只是拉扎尔已日暮途穷,而且不愿回头:他自己心里也清楚,几乎压垮了他的那种恐惧与犹疑并非全部来自军事上的毫无胜算。

    他算是一败涂地了,丹东想。紧接着他忽然莫名其妙地想,这人甚至不值得再带到芒达侯爵待过的地方去。每当他想要干出点什么出格儿的事,他头脑里似乎常常会冒出点这样的念头,像是自己给自己找的理由。然而又很难说这全然是想一出是一出。

    拉扎尔用手拂开粘在额前的头发,仍然盯着他,并且微微后退了一步。丹东那在农场里培养起来的两只粗手的指爪嵌在伯爵的肩膀上时,他觉得后者甚至冷笑了一声。丹东抓住他的胳膊,使劲地扭着,推着,竟堂尔皇之地带着伯爵穿过许多最为拥挤的街巷。等到周围的人逐渐稀少下来,他明显感到伯爵在抗拒着他的脚步,依旧一言不发,拖着他往前走。他觉得自己看起来大概有点儿可疑,不过他的名望和他一向的个性反而让他一路畅通无阻。说不定还有人觉得伯爵是个被迫从隐居地出来的什么教友会成员呢。

    “要当心,”他把伯爵推到街道的某个死角,从大路上看,他们俩好像只是在普通地交谈,“我把你带出来,只是因为你不应当加入这一位的行列。”他用眼神示意着不远处某具被处以私刑的,扑卧在一扇门前的尸体,“你的位置应当在市政厅。”

    “这不是去市政厅的路。”拉扎尔不动声色,只是慢慢抬起他的眼睛。“现在你该向我宣告我的墓地了,是吗?”他环顾四周,仿佛在寻找一架灯的横梁。“我们好像已经离你的朋友们越来越远了。”

    丹东大笑起来,朝外面的地面上啐了口唾沫。然后他仿佛相当遗憾地上下打量起拉扎尔来,他的视线扫过伯爵散开的发辫,伯爵衣襟与小腿上一搭一搭的业已变成紫褐色的血迹,还有拉扎尔本人受到冒犯的眼睛。然后他忽然把手搭在伯爵肩上,压低了声音:“说实话,我才他x的不管市政厅呢。”他咬字很重,露出了牙齿——

   “’陛下‘现在安然无恙。”

    他忽然意味深长地说。然后他松开双手,转身离去,只留下伯爵怔在原地。

    在那条街的街角上,丹东延俄了片刻。他以为某处会传来一声软弱无力的枪响,然而,漫长的寂静后,他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离去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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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你看,这段插曲是否构成某种营救?”

    “显然的,构成营救。”

    “我不知道丹东在想什么,但事实上他就是救了他,尽管我相信丹东不是出于勾结才这么做的。”

    “那么故事的另一个主角呢?”

    “丹东对他想的一点儿没错。伯爵没有像人们担心的那样去投奔拉法叶。他去找他的国王了……因而他的结局也容易猜到。但是,直到伯爵被带走,他与路易十六之间反而再无交谈。”

    “这样看来,是否存在这种可能,即丹东把拉扎尔从人群中带离,是出于某种不屑?”

    “也可能是出于某种同情。也可能只是他临时改了主意。谁知道呢?不过,据说他们俩是认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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