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鸟莫深愁

落地的麦子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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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这条是为了预防哪天哪边炸了一个找不到你们)

【暗探鲨死亡支线】审判(下)

二 科林斯见证了一番思量

仅仅几分钟的工夫,对暗探的搜身已执行完毕,既没有惊动隔了几个巷口的柯林斯正大门的街垒,也没有扰醒这条沉睡的街道上任何一户居民。在街道那头稍高一些的地方,飘扬着国民自卫军第五营的旗帜,偶尔传来一两个冒失鬼走火的枪声。沙威向那边瞥了一眼,随即低下头去,似乎在沉思默想。除了回答安灼拉几个最基本的问题外,他不再开口,余下的信息便由从大衣口袋里搜出来的东西代为传达了。

这种态度,公道地说,也许可以称之为一种积极的逆来顺受。它是甘于受戮的优越感与某种硁陋而坚定的威严的结合。尽管这种品质用来形容一个密探其实不带什么褒义的成分,其在他的同僚中也并不多见。

发现自己脱身无望后,侦察员沙威就打定主意,对逮住他的人始终报以一种任人摆布的傲慢无礼。泰然自若,但是神秘莫测,这便徒增了窄巷中的紧张气氛。起//义者紧张,这正是沙威愿意看到的,于是他粗犷而严肃的面容上又添出一丝嘲讽,他眯起眼睛,露出那种特有的无声笑容,那意思是说:“噍,我给你们拿住了——你们又打算怎么样呢?”

安灼拉不为所动。他拖着沙威的领口,命令他往回走,三位码头工人在身后用刺刀抵住他的脊背。沙威照办了。

有一点是沙威不曾想到的。侦察员沙威对他的暴露感到意外,但是表现得镇定。他把自己的被执看作是一场出人意料的事故,也就是说,是任务中不可预知的那些成分,而对于一个朴素的教徒而言,就是不可理解,他也惯于去思考的那个领域,握在上帝手里的“命运”二字。他便沉着脸接受了它。然而,事实上,尽管这场变故被侦察员沙威认定为“功亏一篑”,其实它远没有其所想的那样成功。

在一刻钟以前与安灼拉猝然打了个照面之前,至少有好几件事情让他的身份显得扑朔可疑。巴阿雷第一个怀疑过他,但是在第一场战斗中他牺牲了。古费拉克不怀疑他,安灼拉起初接受了这一点,但后来改变了主意。公白飞持保留态度。马吕斯正处于几个小时前一系列激昂与死亡的冲击之下,并没有和他的朋友们想到一处。

首先是他的身份问题。沙威是在队伍行进到皮埃特街时加入的,穿的像个胡乱披了件大衣出门的工人,但是没有一个工人认得他。在此之前,一直以来是巴阿雷几个人负责与其它几个团体的联络工作,这些团体更多的是在郊区而不是上城区,更多地靠近工人而非大学生。在耳濡目染了工人们互通声气的方式之后,巴阿雷觉得此人很是可疑。他并不是全然不与那些工人交流,但这种交流中有着让人不快的成分。我们之前已经知道,沙威在街垒中尽量避免开口,然而这却没有给人留下寡言朴素的印象。这人的眼睛后面含蕴着深渊。再加上他那粗野大胆的容貌,便不能不让有些人觉得悚然而莫测了。

巴阿雷预先知会了古费拉克:“你瞧那个大个子——既不像印刷厂里的工人,又不像码头上的!”古费拉克在制作弹药的桌前找到安灼拉,把沙威指给他们看,同时申明了自己的意见:“也许这是个退役的小士官。”公白飞对此持保留态度。况且,现在这个时候,关于此人来历的那团迷雾是大可搁置一边的。

问题确实不在于身份本身。

问题在于,这人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是他们这边的人,还是密探?或者说是那种两面派式的人物,对于这种人来说一切都是无所谓的,只要这不妨碍他们明天的面包。前一种人危险,后一种人无耻。

天黑的时候勒•卡布克的事件更让他们警觉起来,总之,从那时起,安灼拉暗中已盯住了皮特埃街的那个人。

另一个疑问的出现在不久之前。夜间的第一次战斗,这人无疑也出了力。他的身量和气力在第一轮冲击之后的工事重建上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他那支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步枪也确实起到了些震慑作用。马白夫伯伯倒下后,安灼拉指派他和另几个人去抬人,他也照办了。于是街//垒上的几个主要人物便暂时不去追究他。但是快到两点钟的时候,安灼拉走到楼上来,出于某种谨慎的习惯,点了一下街/垒里的人数,发现这人不见了。他的步枪还放在原位。

这一脱逃行为——姑且先这么说,与安灼拉下达了睡两个小时的命令之后此人奇特的反应一联系起来,不能不让人再生戒心。

当初,把伤者都搬进改为战地医院的灶间,清点了余下的人数和弹药之后,安灼拉要求大家去睡一会儿,但是从命者寥寥。几个人围着弗以伊在科林斯大厅中心的柱子上刻字,马吕斯在一张桌子前写他的信,角落里是几个交谈的工人,声音从兴致勃勃到疲惫不堪。轻伤员和不惯楼下的喧闹的人在二楼。

这时候容易从这座碉堡里看出松散或无序的表象。革命者们起劲儿地不愿意以睡眠的形式空度这两个小时。因此总是汲汲乎琐事,只有这样才能暂时填补等待黎明时的沉寂所带回眼前的深渊。有几个姑娘还在笑着,轻轻哼着在卢森堡公园里奏响过的浪漫小曲。

在这松活的气氛,片刻的短视之下,蕴藏着他们预备用死亡来捍卫的东西。

那个大个子在一群人们表现得尤为冷静,但决不像是由疲乏造成的。他对这一命令,如同对先前安灼拉的其它部署一样,呈现出一种纯然是冷眼观之的态度,仿佛那片深渊,自第一声枪响到马白夫的死在每个人心中升腾起的那片深渊,于他全无所用,仿佛他只是将此刻作为一环推进了的时间来计算着什么似的。如果这不是出于某种极度冷静的头脑和强大的意志,那就意味着一种猎手的精明。在这一情形下,他的不告而别就显得尤为可疑。

这人起先在楼下,靠着一张桌子,双手抵着下颔坐着,随后忽然如同从沉思中醒来,上楼去了。等安灼拉上去的时候,他已不见了,是从后门离开的。安灼拉从窗口向蒙德都巷子望了一番,没有发现他的踪影。他立刻找到古费拉克和公白飞,把情况告诉他们,并坦言自己打算出去,绕着街//垒巡查一圈,估计那人还不至于走得太远。如果发现这人到头来只是个一时冲动而又临阵脱逃的懦夫,他连轻蔑都不打算给予,就由他去算了。如果这人果真是个密探,也就是说,是个叛徒,他会毫不犹豫地毙了他。

为了保险起见,古费拉克建议,让安灼拉带几个人相随,一支四五个人的小队,既不至于形成太大的目标,在必要时也方便机动行事。公白飞则建议安灼拉不要轻下论断。这就是说,他希望暂时留下那密探的性命,如果那人真是个密探的话。比起剥除其生命,揭露其罪行是更为重要的。前者是革//命的手段,后者是法律的逻辑。共//和//国的砖瓦不要匆遽的胜利。

“况且,应当留下这个人,即使是为了换俘的准备。”他这样提议。

在场的人沉默了,他们无疑都想到今晚已经死去的那几个人。首先是马白夫公公。巴阿雷的牺牲是在古费拉克面前进行的,后者于战斗结束后在一片散乱狼藉中找到了他。后来是热安。公开杀戮,战场狂欢,秘密处决,后来市政厅的先生们在撰写事件报告时谨慎使用的文句并不能在合法性的外表下掩藏这几个溅上去的血点。罪行是可耻的。应当杀死密探,但是完全不带报复的色彩,在这个过程中唯有手段本身体现了某种可怖的旧时代的阴影,然而在这个节骨眼上又是必要的,一如六十年来的大小事件中所体现的一样,在某些时刻,显现出阴森森的无上崇高。

安灼拉听从了古费拉克,对公白飞点了点头。他握了前一个的手,拍了后一个的肩。

这就是说,此时此地,在这个特别时期,九/三/年的逻辑占了上风。密探——如果确认了是密探的话,活不过今天晚上。

三 审判

柯林斯后边那一片深潭似的地理环境,在月光下能显出这种特有的森严诡秘的气象,不在其广而在其深。房舍阁楼苦不甚高,但得益于其凌乱而错杂布局,这便让路当中一条小道显得尤为逼仄,而掩藏在某个转角的支岔,便时时冷不丁地出现在眼前,使身临其间者失去空间感,即便鸟瞰者也不免要讶异于其纷繁交错的枝桠。月光费力地从挤成一线的楼房中间漏下来,正照亮着街巷中央那一支解送密探的队伍。

领头的是个俊美的青年,神情却严肃到恐怖,有如一尊错把忒弥斯的头颅安放到达弗尼斯身躯上的雕像。被俘的暗探被三把刺刀抵着后背,却高傲而自若地昂着头,慢慢把在搜身中被弄乱的大衣捋平。在他们身后是三个步履一致的高个子,这些人的名姓在历史的记录中常常是缺席的,然而他们始终在场。这是无声而忠实的书记官。

除了行走发出的声响,那法官和那俘虏都沉默不语。

现在,他们已经可以看到蒙德都四尺来高的小街垒。沙威忽然打破了沉默:“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处死我?”

“不是这里。”

“处刑是什么时候都可以的。”

安灼拉忽然停了下来。他转过身,发现暗探正用那副极为坦率,几乎显得无礼的眸子打量着他,后者看到他回转身来,于是略微眯起眼睛,唇边浮现起一点捉摸不透的讥讽笑意。

安灼拉领受了沙威向他投来的目光。“密探,这是一场审判。”

“人不能既做法官又做刽子手。”

“是的,但这是不得已而为之。特殊时期容许临时法则的存在。”

“谁是原告?”

“共//和//国的公民。也就是这街垒里所有的成员。这也是你的原告。密探,一刻钟以前,你意欲对其对其做出严重的背叛行为。”

“我是公职人员。”

“没别的要说了?”

“没别的了。”沙威倨傲地垂下眼皮,盯着脚跟前的一小块路面。他摇摇头,自言自语般了说了句:“我完全明白了。”此后他便不再发问,任由安灼拉领着他往哪里去。

他们在进入蒙德都街垒之前拐了弯,进入了那条斜着贯通了大化子窝和小化子窝,间接也通往麻厂街街/垒的横街。

这里的光照条件不比前头好多少,但是因为靠近柯林斯的缘故,酒馆二楼漏出来的灯光充当了街灯的作用。横街作为街垒前后部成员的信息传递场所,基本保持着畅通,但是随着伤亡人员的不断增加,已渐渐成为了一个分担肃穆的场合,也就是说,停尸场。起初,勒•卡布克的尸体被丢在这里。后来,一些被抛弃在街垒前,负伤后死去的士兵也被移到这里。第一次交火后,为了给伤员腾挪地方,同时从柯林斯的地下室,最初划出的停尸房溢散上来的火硝味与血腥气已经到了“令人难以忍受,尤其对伤员不利”的程度,新的牺牲者便不再在那里陈放。在死亡的可憎面目前,不再有区分阵营的必要。

沙威被带领着沿街道的另一侧经过那些遇难者,安灼拉示意他贴着一处墙壁停下。就着柯林斯的灯光,沙威认出了死人堆里一具模模糊糊,瘦小惨白的躯体。那是爱潘妮。

安灼拉拨出枪来,确认子弹已经上膛。他注意到密探正盯着一个方向看,便下意识朝那里瞥了一眼,看到一个死去的年轻姑娘伸出的一只血肉模糊的手。沙威恢复了那种受戮者的权威神态,他把目光直送到安灼拉眼底,意味深长地低声说了句:“毫无疑问,是你而不是我,应当对这个人的送死负主要责任。”

安灼拉回答他:“正如你那支没有装弹的枪杀死了最多的人。”

他把枪口贴近沙威的太阳穴。这时候突然听到有人朝他喊了一声:“再等一等。”

他感到有一只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公白飞凑近他的耳边对他说,“再等一等——你一定要处死这个密探吗?”

安灼拉出去以后,公白飞略微休息了片刻,负责放哨的古费拉克告诉他,安灼拉到蒙德都街已有半个多小时,而沿着街垒火力的覆盖范围的最外侧走一圈,不过十来分钟。他记得安灼拉的此次外出也抱着查明失踪出的皮埃特街那个人的身份的目的,担心他走得太远,遇上盘查或者别的什么不测。于是公白飞叫醒几个没有负伤的起义者,考虑到安灼拉也许正在与那人周旋,以及蒙德都街已添出了第五营的巡哨的可能,出于不打草惊蛇的思量,由正对麻厂街的街//垒出发,经由横街向柯林斯后巷摸索过去,并在那里意外地看到了已经被判了死刑的密探。公白飞认为这次的情形和勒•卡布克事件还是有所不同。起码暗探还没有造成街//垒实质性的损失。他认为自己还来得及再争取一下。

“是的。”

“暂时饶了他吧。这人先前是出过力的。他不是个杀/人/犯。”

“他确实不是个明面上的杀//人/犯,但是如果不杀死他,他会造成比大炮更大的伤亡。有些事情是非做不可的。我杀死他,用一把手枪,他杀死你们当中在这里活下去了的人,用他的记录本和舌头。

“我现在在这里,当着你们所有人的面审判了他,会有一个声音这样问我,法官在哪里?依据的法律又是什么?人能既充当法官又行使刽子手的职权吗?不能。至少就在我们的一切行动所期许的那个曙光照耀的国度,在九/三/年的磅礴激情向所有人的良心所允诺的那个狂热沉淀了的黎明,不能。因此,有人会说,我接下来的举动,和几个钟头前的那一次举动一样,都将是那个伟大的恐怖年代的遗风再现。我们必须直视这一点。而我们这样做的目的,是重现那伟大,逐渐剔除那恐怖。敬仰那崇高,畏惧它的阴影。

“今天我做的事情是必不可少的。我厌恶死亡,但我不得不利用它,你们将会看到历史是怎样审判我的。到那时,我将全身心坦诚地交到它的面前,不会像这位密探先生一样三缄其口。他叫沙威。你们中认得他的公/民不少。我们承认他的贡献,哪怕这些贡献是身不由衷的,然后揭露他的罪行。这罪行尚未发生,按照法理是无法给予判刑的理由的。但是,我有充足的证据可以证明这场未遂的背叛是完全有预谋的,并且可以彰示这罪行一旦付诸实行所可能带来的毁灭性的结果。为了这罪行结果的不堪承受,在这特别时期,只得抢在它前头遏止它。

“不应当用非合法的手段来结束另一个人的非合法。这将成为明天的铁律。今天,我做好准备同它一起被埋进坟墓。

“现在,我宣布将判处这位公/民死//刑。他有一分钟用来祈祷。”

安灼拉说完这些,便垂下头去,如同正经受非同寻常的自扪与自辩。公白飞轻轻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沉稳而有力。在一片寂静中,那几个工人把施刑人与就戮者围在中间。安灼拉摸出了怀表。

“有一件事要向你确认一下。”沙威原本闭着眼,这时候忽然贴着墙站定了。

“说吧。”

“是你杀了我们的炮长吗?”

“是的。”安灼拉没有把眼睛从怀表的指针上移开,专心致志地默数着。

“那么,这里被攻陷以后,别人坐牢,你上军事法庭。”

“是的。”

一分钟到了。安灼拉命令沙威转过身去,几乎是贴着他后心开了枪。他还来得及听到密探冲身后嚷了句:

“待会儿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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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吕斯在街垒里,几个小时前支撑他的那股激情基本已经燃烧殆尽,他感觉自己如同高烧病人,脖颈发烫,喉咙发干,渐渐沉入半梦半醒的状态。一声枪响把他惊醒了。他且不去辨识那枪声的来源,下意识地到后门那里朝外一望,看看那野孩可曾辜负了他的本愿又回到这里来。他正好遇到公白飞和安灼拉从外面回来。这时候古费拉克从前门跑过来,三人目光相对,彼此都不开言。

安灼拉对马吕斯点了点头,作一个手势让几位醒着的起义者把大家叫起来,有些事情需要讨论说明。他让古费拉克去取那几套从死去的人身上得来的国/民/自/卫/军军服。在他们往外面走的时候,马吕斯悄悄地问安灼拉:“刚才是怎么回事?是你们在巷子里开的枪?”

“是的。”安灼拉道,又显出那种沉思者的容态,“我为了制止一桩极为危险的罪行,审判并杀死了一个人。”

“一个密探。”有一个工人告诉他。这人是被安灼拉带去的那三个人之一。

“你们知道密探的名字吗?”

“沙威。”

马吕斯的心里忧郁地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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