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鸟莫深愁

落地的麦子不死。
微博id:花鸟莫深愁
(加这条是为了预防哪天哪边炸了一个找不到你们)

【valvert】【童话】胡桃夹子

乖乖坐下来,给我讲个故事。我要听开心的故事,要有快乐的结局。这世上的悲惨之事已经够多的了。”

============================

献给珂赛特——


    房间里比往常格外暖和些,沙威把火生得挺旺。他的靴子后跟已经差不多烘干了。珂赛特怀里被放了满把的糖果,果仁和姜汁饼干,睁大了眼睛怯怯地看着他。只有在这时候才看得出这孤雏十个月前的一点影子。


    这幼兽一般的,糅合了依赖与恐惧的眼睛让沙威想起到蒙费郿接她的历史。不知为什么他感到有些紧张,远甚于他斗胆冒昧唐突,与马德兰先生争辩的时候。仿佛他不慎踏入了一个不属于他的领域。


    那时候,他把珂赛特抱在他的对面,把大衣往她身上一裹,就自顾自打盹去了。而现在不行——马德兰先生要到阿拉斯办一件要紧的事,所以至少是今天晚上,给珂赛特讲故事的任务,就好像其它出于市长先生的好心而额外列出的事务一样,委派到了侦察员沙威的头上。


    沙威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想对珂赛特笑一笑,但是绷紧惯了的嘴角不是那么容易舒展,正如一向蹙紧的眉头总是多少显出阴沉。他的手掌心已沁出一层汗。他注意到珂赛特怀里的胡核仁,又思忖了片刻,终于把故事磨磨蹭蹭地开了头:


———————————————————


    胡桃夹子沙威从背面看很像一个锡兵。他身披一件和洋娃娃衣装同样尺寸的披风,腰悬一根比牙签粗不了多少的佩剑。这披风和佩剑可不是摆设。


    只消一拉动他的披风下摆,就会牵动连接着胡桃夹子下颌的机簧,把他嘴里的核桃外壳压碎。至于他的佩剑,当有一段时间不需要使用胡桃夹子的时候,可以用这佩剑把他下巴上的一个机簧拨下,剑柄是螺旋型的,刚好可以把机簧卡在上面,以免这种找起来很麻烦的细巧部件在保存的时候丢失。这时候他的嘴就能自由地闭上了。沙威把这称之为休假。


    我们得承认他长得不好看。他的眉眼还算神气,不过是相当粗犷的那种,飞扬的线条具有一种攻击性的夸张风格,毕竟算上这身衣服他也只值一个金埃居。黑玻璃做的眼晴闪闪发光,甚至看上去有几分英武。可惜一切都被那宽宽的方下巴给毁了:上下对齐,颇有些滑稽的两排牙齿安在这么一个下巴上,显出一幅凶相。


    沙威自己倒是毫不介意,因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他的下巴有用,他用它来咬碎胡桃的外壳,每次一枚,不多不少正好能咬成四片。对于造成了他现有功能的一切设计他都欣然接受。


    “它不好看,但是它有用。”


    就好像他的披风,他的佩剑,乃至他自己有用一样。对于他的功用他一向是引以为豪的。


    除此之外,胡桃夹子人偶身材笔挺,线条漂亮,木头做的四肢关节使他不仅灵活,而且轻便。他甚至可以用他的佩剑耍一手相当漂亮的花剑。用沙威自己的话说,这正好可以吓唬吓唬夜里四处乱窜的老鼠和偷糖吃的佣人。


    他从背面看实在很像一个锡兵,但是他永远也没有机会进入放在小主人卧室的那个富丽堂皇的玩具箱,沙威自己也从来没有往那里想过。这并不是因为他其实是用木头做的,只有佩剑,牙齿和连接上下颌与披风,使他能够毫不费力地夹碎胡桃的机簧是金属的,而是因为,他仅仅只是个胡桃夹子罢了。


    白天,胡桃夹子被放在客厅使用,晚上则被收到厨房,放在一个临窗的架子上。每晚只是居高临下地检阅水池子里的锅碗瓢盆未免有点无趣,夜间又往往是许多带有破坏性的群居小动物成群结队地出动的时候,于是渐渐地沙威把在夜间留意整个厨房的安全看成了自己的事。


    他那两个黑玻璃眼珠纵然不能让他眼观六路,嵌在他木头耳朵里的金属机簧也已让他的听觉足够敏锐。他曾独自一个击退了三只对他发起突袭的老鼠,可惜佩剑划在老鼠的肚皮上只是不痛不痒。


    “一把没开刃的玩具!”其中一只绰号“铁牙”的老鼠大笑了一声,忽然凶狠地向他扑了过来。他的利牙可以把这个傲慢的小东西咬成一堆木屑。


    沙威把剑收回身侧,仿佛没把它放在眼里。他略略一侧身子,铁牙一头栽进了洗碗池,痛得大叫了一声——沙威趁老鼠从头顶掠过的时候扯掉了他尾巴上一撮毛。第二天清晨,女仆看见胡桃夹子的衣服上沾着脏兮兮的毛絮,便知道是来了老鼠了。于是厨房角落里安放了鼠板。沙威看到他的小小计策产生的效果,感到满意又快活。


    在那些尽善尽美——也就是说,熄灯准时,没有老鼠,一切都按部就班,各司其位的夜里,万籁俱寂,沙威喜欢一个人看看星空。白天他都待在客厅里,他也就懒得去想外面的景象。何况,他对夜晚的静谧已经完全习惯了。当他的挺拔漂亮的木头身躯和三重披肩的长披风在月光柔和的照射下发着淡淡的银光,投下一片阴影在对面的墙上,和这厨房里其它大大小小的物件交相映照,如同一群雕像剪影的时候,他便感到冷静与安心。


    星星和月亮遮蔽了不需要去注意,或者他无暇顾及的存在。事物的轮廊被简化为光与影,动与静,正好宜于被他那双黑玻璃眼睛捕捉。老鼠的动作正是在无情的星空之下暴露无疑的。


    因此,尽管夜里常常只有老鼠窜来窜去的声音为伴,沙威并不觉得孤单。也许我原本就注定在这里看一辈子星星。然后等有一天我的机簧锈了,关节腐朽了,就被安安静静地放在柜子里发霉。这也算寿终正寝,他想。




    有一天晚上,沙威正屏息凝神地追踪一只叫德纳第的老鼠王。他的位置已让他占了上风——月光从他背后的窗户照进来,沙威可以完全潜藏在阴影里,但老鼠哪怕只发出一丁点儿响动,他在高处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他的黑玻璃眼睛里映着满天星斗,比霞帔加身更让他觉得胜券在握。眼看鼠王德纳第就要落在他的掌心——


    正在这时一片阴影落在他身前的地上,德纳第的影子看不见了。


    这种不凑巧的事也是有的,一片乌云就足以让他功亏一箦。沙威带着愠色转过身去,却发现挡住了月光的不是乌云,而是窗外一个个头不少的玩意儿。于是愠色变成了警戒。那东西投在地上的影子越来越大,说明它正在朝这里靠近。他担心是野猫或者狐狸——凭他自己也许应付不来这么大的动物。他已把手按在佩剑上,这时他看清了这东西的样貌,方才松了口气:只是一个玩具熊。


    毛绒绒,脏兮兮,破破烂烂的玩具熊,看不出原来是什么颜色,像是被人丢弃的那种。不过,老天,对于一只玩具熊而言块头真是太大了。


    紧张感已经消了一半,愠怒就卷土重来。胡桃夹子几乎是傲慢地上下打量着玩具熊,直到后者被他的目光弄得有些不安,首先开了腔:


    “对不起,我是不是挡了你的光?”难以想象这么大一只玩具熊能发出这样温和的声音。“我只是偶然路过,远远看见……我以为难得有人会这样喜欢星星。”


    “我是胡桃夹子,不是人。”沙威生硬地回答。“夜晚有什么不好?而且我白天从不到屋外来。”


   毛绒熊惊奇地看着他,但一点没有生气的样子。 “我也只是一个毛绒熊。但是这不妨碍我同时欣赏白天和夜晚的景象。”他发现沙威并不是用冰,用硝石,或者其它什么不能忍受高温的东西做的,就笑了,“你偶尔可以白天出来看看嘛。”


    “我有我的职责。我是这家人的胡桃夹子。”


    “那看来我比你幸运。我可以随心所欲——我已经自由了十九个月。”


    沙威瞪大了那两个玻璃眼睛。


    “我们是被造出来的,我们没有心。”


    话虽这么说,他突然真的有点想看看白天的风景。他的木头胸膛里好像多了一条小爬虫似的痒痒。他当初就不该和马德兰——他很快知道了这个玩具熊的名字——搭上话的。


    毛绒熊并不是一直在流浪。后来马德兰又来了几次,在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中沙威得知马德兰现在也有个家,就在这座宅第的另一头,老花匠割风居住的小屋。割风有一个小孙女。


    沙威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了那个要命的问题:“白天的园子里是什么样的?”


    马德兰熊叹一口气,隔着玻璃窗对他说:“你真的应该溜出来一趟的。L夫人养的那些花儿都快长到围墙外头去了。”


    “那不成。”胡桃夹子摇摇头。尽管在夜里他的确听到过几回那些花儿的低语和歌唱。那时他没把这些天真的小子们放在眼里,L夫人的花就该安安心心地爬满篱栅,就像胡桃夹子总是老老实实地待在他的位置上。


    沙威开始用一些念头来劝说自己,而先前这些在他是眼中本是天经地义,用不着经常提醒自己的。


    月光毕竟是他熟悉的东西。而太阳的光辉会暴露很多他看不惯的,丑恶的东西,也会让一些被月光掩盖在阴影之中的东西恢复他们的本来面目。


    比如夜里闪着银光,水声淙淙的那条小河,其实也许也是藏污纳垢之所。


    比如花园里的花儿会被一只无情的手采摘,会枯萎,会凋谢,只剩一个花梗立在那里,鲜红的花瓣化作了泥土。


    比如大熊马德兰,只是一堆破破烂烂,是被L夫人家里的佣人们抛出了卧室的流浪者。在他的印象中,只有损坏的,无用的,或者是有害的东西才会被清出屋外。比如胡桃壳和死老鼠。


    然而夜晚他一如既往地在架子上站得笔直,虽然有时会莫名感到一些落寞。




    耗子们也看得出他们的对头近来心绪不佳。老鼠王德纳第,胡桃夹子遇上马德兰熊的那个夜晚的唯一见证,小心翼翼地保守着这个秘密。一天晚上,沙威正望着星空出神的时候,鼠王忽然从沙威对面的柜子里探出头来。


    “喂,小木偶,你是不是很想从溜到屋外去?”


    沙威一下子转过身来。他的敏锐身手并没有退步。


    “我告诉你,壁炉里有条路可以直通花园——”


    沙威用能咬碎胡桃的下颔发出“咔”的一声响。胡桃夹子用这种声音夹表示轻蔑,他的神情看上去很像在冷笑。


    “你不信?你只消跟着我进去,不一会就能一起在屋外吹着凉风看日出了。”


    沙威一下从架子上跳到了柜顶,唬得德纳第往后退了三四步。他眼睛往四处一溜,发现自己已退到柜子边缘,底下就是壁炉。沙威剑已出鞘。


    德纳第把两只前爪举起来了。沙威做了个“请君入瓮”的动作。


    德纳第仿佛紧紧盯着壁炉里的火焰,迟疑了一会,一下子窜了下去。沙威从柜顶向下看去,鼠王果真如同人间蒸发了似的,不见了踪影。


    沙威有自己的打算。不管能否能出得了这屋子,毫无疑问壁炉底下的确有德纳第的藏身之所,难怪他每次都能从最狡猾的老猫手里脱身。这一回他说什么也要把这对头逮住。他纵身跳了下去,不过为以防万一,他把佩剑拿在手里。


    在空中他的披风被衔住了。鼠王从壁炉侧壁的一个洞里探出头来:“再会了,胡桃夹子!说到底你也是和我们一样啃坚果为生的。现在你就骑着大红马上屋外去吧!”他松了口。


    沙威在空中翻滚了一圈,眼明手快,一剑插在砖缝里。他的脚离火苗的顶端不过三寸。披风就没那么幸运,一粒火星迸上来把披风燎着了一个角。


    一想到自己这样冲动,轻信,自作主张,沙威不由得感到羞愧和愤怒,好像被一个他看不起的小毛贼给暗算了似的。


    他忍气吞声地在那里挂着,等待着一个女仆在清晨发现他,把他解救下来。偏偏没等到。因为他忽然感到一只湿漉漉,毛绒绒的手托住了他,他一松开手,就掉在马德兰熊的肚皮上。


    斗篷上的火已经熄灭,损伤也不太严重。佩剑倒是完好无损。


    水淋淋的玩具熊解释道,他远远瞧见沙威呆在柜子顶上而不是原来的地方,原本打算悄悄地进来找他说话的。


    “您真是太不小心了。”马德兰没问沙威是怎么掉进壁炉里的。不过沙威还是迅速避开了他的目光。




    马德兰熊告诉他,的确有一条路可以到外面去。“不过路有点难走。”玩具熊瞅了瞅自己湿漉漉的身上,“今天,厨房恰好没有关门,我才好进来。……那边的墙上有个小气窗,你找个什么东西把它卡住,从缝隙里跳下去,顺着水流可以到达花园里的河道。”


    沙威不说话了。他已经猜到马德兰熊是怎样“重获自由”的:也许不知哪个顽童被这大而厚实的玩具磕着闷着,或者损坏了玩腻了,就把它丢进了下水道。尽管如此,它仍然足够巨大,足够温暖,可以被一个穷花匠的小孩视为唯一的珍宝。


    沙威突然觉得这屋子也没有那么非待不可了。


   “你如果想去外面看看白天,就不能履行职责。”


    “你从小气窗出去之后,万一有人把窗和门都关上,也许你就再也回不到厨房里来了。”


    沙威的木头胸膛里仿佛有颗心在呯呯直跳。马德兰熊踮着脚尖把他放回原来的架子上,“如果你想要到花园里看看,我在那儿等您。”




    胡桃夹子是在夜间溜走的。


    他把披风解下来,在上面给主人留了封信。他不愿意动用厨房里其它的东西来卡住气窗,也不愿意轻意放弃那把救了他的命,多少次在星空中闪着光芒的佩剑。沙威思虑再三,用佩剑把下颔上那个机簧取了下来。反正以后他也许不会再夹胡桃了,不妨给自己放个长假。


    他把那个小巧的部件卡在掀开的气窗上。之后他就他顺着水流安安静静地等待天亮。


    看来是等不到了。


    原来他的身体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结实。这也不难理解,曾经他还坚信过自己会在厨房待一辈子的呢。


    他心心念念的佩剑首先离开了他的腰带,沉下水底,然后是他失去了机簧的下颌的机关。他再也不能夹核桃了。


    不过这是他自找的,况且他总算离开了一回屋子。七零八落的胡桃夹子等待着他的末日。


    谁也不知道沙威后来到底是怎么样了,究竟是被马德兰熊救了起来呢,还是随波而去。因为河水有一点凉,他渐渐地已感受不到自己了。


    但有一点无可置疑:后来他的确看到了日出。


    于是胡桃夹子沙威睁着黑玻璃眼珠喃喃自语:“太阳出来了。”

===========================

    “胡桃夹子沙威的披风有多长呢?”珂赛特托着下巴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问道。


    侦察员沙威显然没料到这一着。他站起来比划着:“大概和我的大衣一样长。”


    他发现了故事的漏洞:和大衣一样长的披风怎么会比胡桃夹子的木头腿更先着火呢?


   “可能更长一些……”更长一些,就不像是能让人行动轻捷的了,“咳,你觉得它是多长就多长吧。”


    小小的珂赛特好像一点都不关心答案。她吐了吐舌头,好像计谋得逞了似的,赶快跑过来在沙威的大衣下摆使劲拽了一下。

——————-

算术题时间:饭桶的月工资可以买多少个胡桃夹子鲨?


评论(24)

热度(274)

  1. 共1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