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鸟莫深愁

落地的麦子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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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年】【傻白甜】惊魂记,或一本小说的开头几页

#人物崩坏警告!#


惊魂记,或一本小说的开头几页


    在关于小桥堡的回忆还没有被时间和距离模模糊糊地美化的时候,有一点郭文的确记得,西穆尔登曾把他抱在膝头,给他念《神曲》。


    两个人都流着泪。


    西穆尔登出于昂扬的激情或出离的愤怒而流泪。郭文单纯地为这些无辜或有过的人所受的苦难而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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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牢就在大厅的地板下面不到二十尺深的地方,既不神秘也不隐蔽,小桥堡连通的那条通道下去不过四五十级台阶。直到二十年后,郭文才在这陡而窄的楼梯尽头发觉了拉杜格城堡深埋地下的秘密。而此时此刻,他第三次——他确信他的指尖已两次触碰到楼梯扶手上那尊雕像冰凉的石料——冒险涉足那暗红色的地毯之外的阶梯,并且暗自下决心,不走到尽头绝不折返。


    年轻的子爵向那潮湿的台阶底下试探性地踏出一步。这里的楼梯对于十岁的孩子而言的确高得有些吓人,郭文把足尖使劲往下够,不知踩着什么,发出一阵细微的碎裂声,好像两重软绸相互摩擦的声响,大约是风干的苔藓,或者从墙壁高处的一个小圆洞飘进来的枯叶,此时此刻,月光透过圆孔落在不远处的墙壁上,非但没起到照明的作用,在飘忽不定的灯焰下更是成了一个神秘莫测的小光斑。郭文确定这只脚已安安稳稳地到了地面上,立刻把另一条腿也搬下台阶来,凭借一种不甘示弱的英勇在那里站得笔直。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得很响。好奇使他的眼睛盯着地下,警惕使他的耳朵盯着天花板和四壁。奇怪的很,当郭文仅仅是这样停留在原地的时候,他并不觉得周遭有什么可怕之处,而当他把眼睛闭上,更觉与身处图书室没什么两样。


    西穆尔登曾经称赞过小郭文这种随时随地能陷入冥想的特质。“他是不会被环境带着胡思乱想的,这很好,说明他的心地坚定,不会长成多愁善感的人。”


    但是任何细微的动作都足以打破恐惧与好奇在一个孩子身上微妙的平衡。郭文深深吸一口气,尽可能模仿着他的家庭教师抬手爇亮图书室的灯时那种淡漠平常的动作,把左手的油灯高高举起,同时抬起头来想要一窥这长阶底下的面貌。他的影子被狭长的空间和昏蒙的灯光拉长了身形,在他头顶的四周形成一个巨大的投影。郭文一探出身去,便立刻又被恐惧给攫获了。他不时地往上溜一眼,看到那鬼影憧憧的情形才发觉自己的双腿抖得多么厉害。那条高举着灯的胳膊也好似突然乏了力似的慢慢垂下来,最终小心翼翼地停留在他的脚面前一点的地方。


    出于天真而非虚荣的目的,郭文越过他的保姆悄悄翻出了那套叔祖把他向沙龙里的宾客展示的时候才被允许穿着的礼服,他把穿着丝绒裤袜的两只小脚蹬进软底靴——年轻的贵族思虑再三才放弃了穿浅口皮鞋的打算,那样他在穿行于没有铺地毯的地面时将大吃其苦——的时候,其激动不亚堂吉诃德跨上他的驾骍难得。当初,郭文的确是几乎怀着要为他的冒险而得一个十字章的心情开始他的冒险的,如今,看到鞋上金线挑绣的图样和手套上的纹章,他那孩子气的自尊又发作了。他差一点就下定决心把油灯撂下,一气往下跑去,看看拉杜格城堡的地下究竟是不是掩藏着地狱传来的回响,然而他刚要往下再迈出一步,忽然感受到那个小通风孔里送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冷风,他的想象力立刻让自己相信下一步他就踏不到地面上。郭文在跌落深渊的危险与窥视深渊的兴奋之间来回荡着。


    像所有贵族出身的孩子那样,犯禁并不使郭文感到害怕,他那小小的自尊心更不容许他在冒险的刺激面前退缩,何况他原本就怀着十足的兴趣,如同西穆尔登神父在图书室给他念那些书籍时那样。打败郭文的正是西穆尔登不怎么关注的东西——他那过于温柔的心灵,虽不至于叫丰沛的情感压过理性,使自己陷入一种发烧病人自说自话的幻境中去,却也足以激发一个孩童强大而纯粹的想象力,让他把早已熟睡的老祖母均匀的鼻息当成是某句随风而逝的叹息,把楼上时不时响起的,或许是西穆尔登在祈祷室来回踱步的跫音当成是抱憾的幽魂重返人世的预兆。现在趋使郭文继续通往拉杜格地下的那道阶梯的是他的良心了,他几乎要为想象中那桩深埋地下尚待来人的隐秘流泪,正如当初在图书室里他坐在西穆尔登的膝头落下眼泪一样。


    在关于小桥堡的回忆还没有被时间和距离模模糊糊地美化的时候,有一点郭文的确记得:西穆尔登神父曾把他抱在膝头,悄悄地给他念《神曲》。两个人都流着泪。只是西穆尔登是出于某种昂扬的激情或出离的愤怒而流泪。郭文单纯地为这些无辜或有过的人所受的苦难而流泪。


    “神父先生,这是真的存在的吗?”郭文时不时擦擦眼睛,用哽咽遮掩满眶的泪水。年轻的贵族在地狱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感到害怕了,这阴冷的气息却不是自他周身而发出的,他仿佛为着某个根本不涉及自己利益的东西而感到悚惧或心生怜悯。他往西穆尔登黑袍子底下的两个膝头中间缩了缩,如同但丁掩在他的诗人保护者身后。


    “我的确是个教士。”西穆尔登停顿了一会,又摇摇头。“但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还能把信仰保持多久。”


    “为了他是否真的如此残酷?”


    “为了他是否的确如此公正——郭文,地狱是有的!没准在拉杜格的地下就有一个!”西穆尔登喃喃自语了一句,神情庄重起来,他把郭文从膝盖上抱下来,后者正疑惑地看着自己,从这孩子不由自主地朝地板投去的惊惶一瞥看来,他多半没能理解这话的意思。忽然之间,西穆尔登意识到他对他的学生的缄默已经过长,显得有些过于严肃了,他又半蹲下身子轻轻拥抱了小子爵。“算了。你还是个孩子。他们把一本珍贵的《圣巴托罗缪》放在图书室任你翻阅,但绝不会同你谈圣巴托罗缪,正如达米安的名字不会出现在饭桌上。”


    朗德纳克难得在家的时候,侯爵确实没有对郭文提起过达米安。也许有过,但弑君者的名字经过沙龙里的先生夫人们再传到这里来,已经褪去了血淋淋的外衣。壮观的行刑场面成为一个符号,即使是当时最富于愤怒或同情的沙龙宾客,如今看它也像是傅了粉,变得轻薄了。而郭文呢,西穆尔登那番话的前半句已使他又一次想起在富热尔地区流行过的关于拉杜格城堡荒废的地下层的传说,素来庄重的老师在说出后半句时毫不掩饰的愠色使郭文在脑海中构建了他十岁的心灵能够想象出的最阴森诡异的传奇——他当真把这个名字和拉杜格发生了联系。于是探寻拉杜格城堡不仅成为一场叛逆式的逾矩的宣告,也成为郭文心中某种剥除迷雾的正义的需要。


    那时候郭文还想象不出关于背叛,阴谋或图财的诡计。在年幼的子爵心中最容易引起共情的还是爱情的故事。那么,在拉杜格城堡的地下也许是回荡着两个爱情的幽灵了,那些令人停步止息,慄然失色的破败场景,凄凉狭仄的甬道,都回荡着爱情的永恒回声。抱着这种念头,郭文才能够有勇气三度避开西穆尔登神父的看视和仆役的巡视下到小桥堡通往拉杜格神秘而寂静的地下的那扇铁门。


    除此之外,郭文受不了对其它状态下的阴谋,死亡和幽魂的想象。他的心还没有准备好承受那些无法解释的历史当中黑暗的时刻。


    对于年轻的郭文来说,一切幸运即在于此,他不像朗德纳克那样,随时有过去的影子悬在头上,也不像西穆尔登神父,到了接受圣职的年纪突然痛苦地意识到自己的信仰已为虚妄。总之,弑君者在郭文的故事里天真又荒诞地被冠成一位罗兰骑士或特里斯当的姓名。也许是他,或者他的爱人曾经在这昏蒙不定的地牢中被幽囚至死。


    “没准在拉杜格的地下就有一个地狱!”郭文对属于生者的情人的感情不能做出更为详细的设想,他坐在西穆尔登膝盖上听他念书,在心照不宣的离经叛道中,首先着迷似的牢牢记住了像在飓风之中拥抱着恋人的弗朗采斯嘉。这一对飘浮在空气中的形象与凝滞的石砌的拉杜格是如此格格不入,以至于郭文把富热尔森林的每一阵风声都看想成是这被摧残的美的疾呼:因为一位恋人的灵魂被吞没在拉杜格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另一位则每天晚上身着生前的销甲在园中留连。而在拉杜格地下阶梯的底端,也许曾经蜷缩过两具温暖的躯体…………他又感受到了身体的沉重,不敢再走下去了。


    郭文回过身上,第三次看到了那尊放置在阶梯一侧扶手顶上的小雕像。他从没有近距离端详过这个被自己想象成故事的女主角的形象的容貌,只在心中模模糊糊把自己看过的几张书籍插图融为一体。同时,出于寻祖溯源的本能,他把这一想象与他童年里缺席的父母,和挂在墙上的一幅象征了已故的封特奈子爵功绩的小像重合了。郭文掂起脚来,怀着一丝被崇敬盖过了的害怕心情抬起灯来照亮了这个小雕像,那女性的柔美面貌令他几乎更为坚信不疑,在拉杜格地下阶梯的雕像中寄附着了一个骄傲的女性先族的灵魂,她昂起头时的风情足以同这里二百年的潮湿阴冷相抗。年轻的子爵同时感到感动与自豪了。


    郭文刚要转身继续他的探险,忽然听到一阵不同寻常的脚步声。脚步声沉稳而笃定,不像是夜巡仆役的脚步,他猜也不会是他的老师发现了自己的大胆行为,因为他没听到教士袍摩擦地面的声音。他三次用提灯照亮雕像的脸,慌乱与自我暗示使郭文在举着灯的时候简直听不见那同样的脚步,放下灯的时候,心也就随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沉了下去。


    在这时郭文反而表现得极为冷静,他吹灭了灯,慢慢往那个墙边的孔洞退过去。由于不知自己是出于激动还是出于恐惧的紧张而差点喘不过气来。郭文在心中暗笑自己的怯懦,面上不由有些赧然。他把手按在子爵服装的腰带上,尽管那里只挂着作为装饰的鞘钩。他咬着下唇,心中其实有点期待他幻想故事中的幽灵来到人世。


    借着通气孔里漏下的月光,郭文看到一个人影由远及近,穿着长斗篷。


    人影没有如他所感一般穿着销甲,相当的高瘦。他缓缓走到那小雕像面前,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它。在这令人骨髓发冷的几分钟里,郭文不由得摒住了呼吸,他觉得自己差不多要晕过去了。


    那黑影从斗篷里伸出一只手,手上戴着一只象征侯爵身份的玺戒。朗德纳克侯爵缓缓地把阶梯上的雕像给摆正了。他甫从宫里赶回,不愿惊动小桥堡里的人,出于军中的习惯,宁可自己到各处巡视一番。他看到通往拉杜格地牢的门上铰链脱开了,这才过来看一眼。他把食指和中指捏着在额角弹了弹,这是他思考的标识,方才又向前走去。他已看到了月光下有个小小的影子靠在墙边。


    这时郭文低垂着头,不敢看来人的容貌,心中却一直在等那雕像发出一声温柔的女子的嗓音


   然后他感到一个人揪着耳朵把他拎了起来:


    “你这……怎么,是您!郭文,您在这里干什么?”


    郭文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在来人的手里踢蹬了两下。他抬起头,看到了他的叔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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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承认错误的态度到底是郭文家的人,我的孩子。”朗德纳克侯爵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郭文在他对面站得笔直,他已经脱下那套礼服。壁炉里还是生起了一炉旺火,方才子爵被几个仆役领着坐在炉前烘暖了冻得通红的双手双脚。“鉴于您这一桩显然是不理智的孩童行为,您要为此付出三天禁闭的代价。晚餐减为面包和水。”


    他看到郭文攥紧的小拳头和低垂的眼帘,不由觉得对久未谋面的侄孙起了些怜爱。可是侯爵还是添了一句:“西穆尔登神父先生将为您而受累:这三天的功课加倍。现在您可以去图书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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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文不是没有动过把他的这段童年经历写成小说的念头。他不能不承认他这么干很大程度上受了他的几位同时代人的鼓舞。他就这样前言不搭后语地写了几页,起初,他在这作品的大标题下写道:“哥特式小说”。后来又划掉了,添上一行“讽//刺小说”。又抹掉了“小说”两字,改成“一些生活场景”。战争变得残酷起来,他这点文学家的梦也就破了。


    “现在毕竟不是写这些的时候!”


    他把本子往抽屉里一丢,动身去了旺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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