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鸟莫深愁

落地的麦子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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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这条是为了预防哪天哪边炸了一个找不到你们)

【九三年】当代英雄

九三年x命运悲剧梗


这个故事源于和 @幻想的小径-塞纳河义务生态保护小队成员 的一个脑洞:倘若在故事的开始就对那青年说:“你的恩师将为你而死。”对那法官说:“你的学生去了旺代将一去不返。”


——当然干这件坏事的锅被我们丢给了果巨巨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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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文猜想,他方才听到的那个凄凉而沙哑的声音,也许是他能听见的恩师的最后一句话。这声音如此准确而绝望,几乎是令人毛骨悚然地穿过人群传到他耳朵里,在一片声的求情之中飞越而过,而他垂下眼皮,温和地望着台阶下方最前面的草地上,那里坐着米什尔•弗雷夏和她的三个孩子。这时刽/子/手向郭文走过来,默默地拉起他一侧胳膊,先在手腕上打了一个活扣,然后一圈一圈地缠绕捆绑起来。


    他转过身子朝堡垒露台上看去,西穆尔登正坐在那里,定定地望着他,却又像一无所见似的,面色在一夜无眠后显得极为苍白,如果不是由于那副凛然而淡漠的神气,看上去差不多像立刻要倒下去。


    这个时候,他第三次听到那个在内心向他呼唤的低沉声音:“西穆尔登将要为你而死。”突然之间,被判了死//刑的年青人眼前全部的迷雾骤然揭开了。


    “等一等——”郭文对正要把他的另一条手臂拉到背后的刽/子/手说。冷汗顺着他的脊背往下淌。那桩预言的全部始末,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令人震怖地串成一线,回荡在他的眼前。郭文意识到,频频向他展现的那桩预言终于即将成为现实。


    或许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无需像拉俄奥斯的儿子那样毁掉双目,因为在这桩预言产生的可怕后果成为现实之前,他自己已经看不到了。


    郭文不由得趔趄一下,大约是往后退了一步,他的手肘撞到了刽/子/手身上,以致于那行刑的士兵凑到他亲爱的指挥官耳畔,询问是否需要用一块黑布蒙住他的眼睛。从容赴死的人那全部高尚的过往迫使他肃然起敬,而现在其眼中突如其来流露的一丝恐惧却他给弄糊涂了。他从未如此切近地想到自己手中掌控的机簧正是生命与死亡拉锯的一道闸门,双手竟也微微颤抖起来。生平第一次,他作为军//法的执//行/者感到垂头丧气。


    “不,按法律办就是了。”郭文回答说。“但请再给我几秒钟。”


    几秒钟,已经太晚了。现在,那桩预言即将不可逆转地,不可阻挡地实现。当初,他在地牢里向他的老师坦言:“我决定原谅现在这个时刻。”而现在他感到满心愤恨。这个时刻忽然变得有罪,令人永远不能原谅,而有罪的绝不是新生的祖///国为着时局艰危而制//定的一切法//律,以及遵照法律所做出的判决。有罪的是那个笼罩在他们头顶的东西,是西穆尔登试图用利剑来维持对它的敬畏,他郭文试图用理智来攀登到达它的阶梯的东西,现在它如此轻率地判了他的选择有罪,而这选择的一切责任,他原以为是理应仅仅在人间,完全由他个人来承担的。像面对福玻斯战无不胜的弓箭的中央城门的阿喀琉斯一样,郭文禁不住在心中对命运发出一声詈骂。




    让郭文不相信命运是很难的。他也许不怎么像个旧教士一样相信天主,但还相信命运,这很大程度上继承了西穆尔登面对丹东一句“上帝已经过时啦”时的斩钉截铁。何况一直以来他欣喜地看到这上帝到底是公正的,它让未来对现在敞开大门,允许年青人在他天真烂漫的理想国度中拾级而上。命运允诺一个总有一天会从鲜花中撤去利剑的共//和//国,允诺他衣锦还乡,也允诺他马革裹尸,允诺他世事并非消极的命定,总之,让他相信他能够背负每一步行动,每一个选择的后果,而与此同时那随时会到来的死亡不会毫无意义。


    在郭文的声望在他的队//伍中达到顶峰,他本人被委//派为北海岸远征纵队总司令的时候,春风得意之中,他这种思想也更为坚定了。直到来到旺代的头一天,他正在察看地图,忽然听到有一个声音对他说:


    “西穆尔登将为你而死。”


    西穆尔登,他记得这个名字,曾经他看着他的老师默默收拾好东西,像所有充当家庭教师的贫寒教士一样领受了主人家的报酬与冷淡消失在大门之外,小树林拐角的篱笆后面。郭文从此再也没有见过他这位思想上的父亲,也很少特地想起他,可是这个名字一旦再度浮现于脑海之中,他们的分别便如同就在昨日。


    郭文站起来,手指摩挲着木桌的边缘,心乱如麻。这时那声音对他重复了一句:


    “西穆尔登,你的恩师,将会为你而死。”


    我的恩师将会为我而死,这首先就说明,西穆尔登还活着,而且毫无疑问,他本人的生命,如同自己一样,正在或将要牵扯到这一场关乎共///和///国命运的战//事中去。


    郭文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已经是在用分析战局的方式,也就是说,分享了他无比真诚的战/斗的热情,来看待这桩关于西穆尔登的预言了。


    西穆尔登极有可能正在旺代,郭文迅速做出了判断。他的老师离开他家之后也许就留在了附近的乡村教会。他为何会为自己而死呢?迄今为止,郭文还没有机会再见着他的老师,他首先猜想“为他而死”实际上是一个宽泛的概念,他的老师会死在这场战//争之中,会牺牲在布列塔尼深不见天日的林子里,会因为蓝//军的到来而被那些英勇的野蛮人烧死在自己的祈祷室里——他已风闻旺代军队对那些为巴黎志//愿///军提供帮助的村庄的可怕行径。而这一切还未发生,尚待发生,对于这等待开战的青年而言,固然可以说不利于一个指挥官决///策的冷静,却在护卫国//家的激情之上又添了一层个人的感情作为补偿。这足以解释在随后的两周战事之中他为何几乎是固执而徒劳地调查着被叛%军摧毁的教堂与共//和派教士的踪迹,更无怪乎朗德纳克的登岸与红帽子营的覆没令这位一向心存宽大的司令官怀着如此强烈的愤怒与悲伤。他以为西穆尔登正是那许多无名的受害者中的一个,一连好几天他都悄悄地在军服前襟别一块黑布。


    如果不是多尔那个千钧一发的时刻,以及随军医生对能够挽救回特派员生命的再三保证,郭文差点儿要以为这预言已经应检,或者在逃开了一次命运之后再度应检。在西穆尔登因伤发起高热的那几天,年青的指挥官把老师苍白的手贴在自己的心口,又慌慌张张地用发烫的嘴唇贴在老师沁着汗的前额,泪水在两扇浓密的睫毛后面簌簌抖落。两天之后西穆尔登逐渐脱离了危险,郭文更加大为振作。如果他的老师死于对自己的救护,他定当以共//和//国的名义为其报仇,而现在西穆尔登恢复过来,这难道不比一切喜讯更能坚固他的信仰吗?事实如此,这是理想的,这是公正的——郭文沉浸在战胜命运的欢欣之中了。




    在西穆尔登能从担架上下来,随队行军的那一天晚上,郭文和往常一样,把他的斗篷铺开在石头上,正要和衣卧下,忽然再度听到那个朝他危言耸听过一回的声音:


    “西穆尔登将要为你而死。”


    郭文实在是有些疲惫了。何况,过去几周的经历已不再让他对这则预言像第一回听到那样如蒙大敌。他把自己在斗篷里裹好,在合上眼睛的同时轻蔑地低语了一句:


    “管它呢!反正我们早已做好准备随时去死。西穆尔登和我。”


   话虽这么说,关于西穆尔登的那个预言的确打破了郭文相信的那一切完美的历史进程。在这一丝阴云之下,郭文心中不知不觉多了一个忧郁的场所,他仿佛已预感到,冥冥之中还存在两种可能:不是他的未来成为高悬云端的一个孤零零的无法达成的幻梦,就是自己无法登上踏入未来的最终阶梯,而孤零零地被埋葬在黎明时分。


    这阴云最后会落在他和恩师中间而非他俩与朗德纳克中间,这一点郭文那时并没有预料到。


    尽管如此,郭文绝不是毫无行动力的人。他知道西穆尔登的脾气,战斗打响后把他从自己身边劝回后方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郭文做好了心理准备,西穆尔登也许下一秒就会死在白军的炮火之下,他将无怨无悔,可对于郭文而言,一想到死神正在某个摇摇欲坠的遮/蔽物后面窥视着他的老师,他即使是在率部冲锋的时候也不能不时刻留意着执意紧随他左右的西穆尔登了,他已不再年轻,站在这一群充斥着无处挥洒的青春热力的小伙子当中,随时可能力不从心。无论如何,郭文决不容许他的老师死于对他的救护,正如在多尔时那样,他的疏忽有可能要用恩师的生命来弥补。好在西穆尔登的才能虽然更多是在治军而非指挥上面,他在矢石弹雨之下居然显得格外镇静而灵活,这一点足以令人猜测这件夕日的教士在并入巴黎的洪流之前也有在军中艰难求生的经历。渐渐地郭文对他也就放了心,而西穆尔登也终于展现出他作为特派员的一面来,年青人的刀锋,在消灭叛//军解除恩师的命运威胁与听从恩师的监督与指//导这双重目的下,竟也有了西穆尔登式冷酷无情的味道。


    西穆尔登的恶名在当时的旺代农//民当中已经传得比郭文更远些,于是郭文有时候又怀疑,西穆尔登会被作为对方首要的悬//赏目标,尤其是在拉杜格已开始做困兽之斗的这个当口儿,而他一旦被俘,不论朗德纳克是否还记得这个旧家庭教师与自己的关系而将他胁为人质,西穆尔登将会毫不留恋地蹈上死地,他看待自己的生命原是同看待其它人的一样。为此,在商讨对拉杜格城堡的围攻时,郭文把正门连同他一度不愿意炸毁的桥留给了自己,把高地留给了西穆尔登。围//歼正式进攻那会儿西穆尔登单枪匹马的冒险行为超出所有人意料之外。对面那十九个当中的教士,大老实人图尔莫盛怒之中把十字架像马刀一样挥舞着指向西穆尔登:“该隐!你现在倒对我们讲起宽恕来了!”


    郭文站在他刚刚集结起来的突击队前面,计算着军马的速度和羿马蛑的火炮射程,绝望地想着:“是我害了他!我宽限了拉杜格二十四小时,才让西穆尔登想到去宽恕那十八个人。而拉杜格会要他的命!”


    总算是有惊无险。西穆尔登回马之时遭到一阵火枪齐射,只打穿了他手中那面白色旗帜,他面无表情地把这面用缴来的绣着百合花的布匹做成的信物标记掷在地上。郭文看着他驰马平安进入自己的阵地,方才下令进攻,可是在年青人如同利剑直插拉杜格的心脏之时,西穆尔登又如同一个影子一般,坚定而无声地出现在了郭文身边。从古老的城堡那无数错综相连的深邃的密道,阴沉的房间里传来的此起彼伏的声响无不提醒着郭文其内部的暗藏乾坤,如同垂死的巨兽,正耐心地等待着最后致命一击的时机。蓝军战士们的英勇与激情,在这里好像不如在平原与丛林中那样起作用了,它陷了进去,但并未陷入盲目,正是雄鹰在沉着地试探虚实。每把阵线向城堡深入一过,共//和//军都要付出沉重的代价与进一步分散军队的风险,而西穆尔登始终跟着郭文,这令他既感到快活又忧心忡忡。拼刀论剑这时候用不着他,西穆尔登似乎打定主意,依旧继续着城堡跟前他未竟的志愿,因而屡屡遭到敌//军的反//击,最后一次,郭文一把把老师推到一处半坍塌的柱子后面躲过一轮排枪齐射,此后他再也顾不上他的老师,由拉杜中士带头,郭文紧随其后,他进入了拉杜格的内部,并坚信自己已把西穆尔登留在外头。




    战事打的漂亮,郭文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再也没有听到那句关于西穆尔登的预言,直到他在法庭面前亲口承认自己犯下了罪行也是如此。郭文想,自己或许甚至还庆幸过西穆尔登没有被他骇人听闻的罪行气得发作急病。我触犯了军法,放走了共//和//国的敌人,我被判罪是应当的。但是复仇女神不会来找我,我总算没有犯下另一条罪——没有犯下令我的双手沾上西穆尔登的血的罪。我的血是为未来而流的,在它从为朗德纳克准备的那架机器下面流淌而过的时候,我也就赎了我的罪。我的恩师会接替我,他会是一个好的统帅。西穆尔登会活着迎接我见不到的未来。他不会为了我,为了另一个人的命运而无辜受戮,他将和我一样,为了自己的选择,自己的命运,自己的未来去死。在那时候,郭文抱着这样的念头,对西穆尔登说了那番“我原谅这个时刻”的话,而现在他忽然感到后悔且怨懑了。


    他怔怔地站在那里,感到喉咙里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似的。郭文忘记了直到一刻钟以前他仍然相信着自己在地牢里对老师的诀别之词,那时候他昂然而立,英武而平静,看着曙光照耀着拉杜格顶上的西穆尔登,而他自己如同一个神采飞扬的幻影。


    他已准备好去死,这一点并未改变。刽//子//手相当宽厚地给了犯人自由的时间用来沉思,直到郭文自己转过来站好,任由绳索缠上他的另一只手。他贪婪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在留恋淹没他的心灵之前走向那块活动木板,这时他注意到西穆尔登腰带上别着一把手枪。那桩预言的细节他已经猜想到了。


    不,我不要他为我而死。


    郭文感到有人掠起了他的头发,带动一阵风拂过他摘掉了领带的脖颈。那是负责行刑的士兵情不自胜,竟俯身吻了他一绺栗色长发,一天之后,这漂亮的头发将和他一起埋葬在旺代的泥土之下,他是不是也不愿意看到年青的指挥官死在自己面前?


    他转过身,背对着西穆尔登和飘扬着三色旗的拉杜格,面对着那架/杀/人机/器。郭文,想象着西穆尔登自腰带里拨出手枪对准自己的心脏。郭文忽然很想挣开绳索,从依旧茫然无措的刽//子//手手中夺回自己的佩剑,这本很容易做到。他绝不愿意屈从于命运,绝不要让西穆尔登为他而死。


    他可以不死。只要他一声令下,他无所不用其极,他告诉自己的士兵——拉杜中士,红帽子营仅存的十二位战//士之一,盖尚上尉,他出生入死的副官和战友,还有那静默地分列台下的他的部下,他绝不能死,那么部队真的会拿出七月十四日,八月十日,九月二日的那种可怕的激情,将特派员的命令抛诸脑后的。甚至在地牢里的时候,他就可以求西穆尔登放走他。郭文宁可这样做,哪怕让西穆尔登亲手开枪把他打死。




    可是他不能。郭文合上眼睛,重复了他之前说过的话语。


    我原谅这个时刻。


    这是一个当代的悲剧英雄对那令人困惑又愤怒的预言所做出的最为细微而崇高的反抗,不啻于被缚的普罗米修斯慢慢地垂下眼睑,漂泊在林中的俄狄浦斯王轻声宣称:“我认为一切皆善。”


    除此之外,还应当作最后的努力。比起热爱冷冰冰的革///命原则,郭文更容易对一切活着的存在产生热爱。未来和希望全部在他们那里。他不能,永不会让自己成为例外,直到他自己成为一具尸体,成为物件,哪怕只有一分钟,他仍然相信自己能够打破命运。小埃阿斯在两座撞岩的中间,距离粉身碎骨只有众神的一息之隔时仍然骄傲地夸口他能够胜过帕拉斯•雅典娜战无不胜的怒火。有些人视死如归是因为生死不掌握在他们手中,郭文曾经就是这样一位英勇的战士,而当令人悚惧的命运在所有的逻辑之下,在一切完全合理的选择之下逐步显露出它的面目,那荒诞不经的扭曲面目令人不知应当哭还是笑的时候,郭文觉得自己应当就这样下去。


    郭文固然可以说,他的选择,他的命运,与另一个人的选择,另一个人的生命毫不相干。但是对于这个问题他早已做出了回答。当初他放走了朗德纳克,他既已默认自己能够为朗德纳克的生命做出选择,便没有理由不对西穆尔登的生命承担责任。也许他的老师反而做的更好些。西穆尔登一直以来只听从脑海深处指引着他的那个声音,那是普遍公意的声音,是正在确立中的世俗民众的神性,它远则成为而今消逝了的罗马元老院的声音,近则正成为雷厉风行的共同//和//国的铁律,这声音要判朗德纳克死刑,即使拉杜中士曾经赞他是上天派来的,正如不久之前它判路易十六死刑,即使有人认为国王本人值得宽宥,公意也不容他得到赦免,因为没有一个人,一个单独的个体,有权对另一个人的生命如此轻率,哪怕是高尚而轻率的担责。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郭文最后一次对他和老师的关系做出思考。他很遗憾再次想起他们的分歧。他想起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西穆尔登在图书室里指给他看的书籍,那个时候西穆尔登也许正和他有着同样的年纪与想法,所以才不惮做一个心灵的皮格马利翁。他应该再做一次努力。


    也许西穆尔登会因此而不死。也许他本来就多虑了,西穆尔登不会为了这一刻而死。当然,人总是要死的,尤其是在这样的年份和这样的战局之中,西穆尔登将会战死沙场,他被埋葬在将来,而共//和//国//又往前迈进一步,正如自己将被埋葬在过去,而历史会翻过一页一样。那个时候,无论这预言只是个嘲弄人的笑话,还是真的因为他此刻行为而被打破的,于他,于西穆尔登都会变得无关紧要了。




    郭文确信西穆尔登的确看得见他的一举一动。他已没法再向高台上挥一挥手,于是用尽生平的气力喊道:


    “永别了,恩师,请原谅我!”




    郭文的意识清醒地保持了有一秒钟。在黑暗笼上他的眼睛之前,他坚信自己或许没有听到枪响。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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